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廟,偏就碰上金烏派這樣一群不講武德的家夥,硬是在淨妖宗眼皮子底下,不光跑了和尚,還跑了廟。


    兩天一夜的工夫,以“飛舟”之神速,都夠在山穀與天涯海角之間來回好幾趟了。


    這能上哪兒追去?


    蓄謀已久。


    明顯蓄謀已久!


    而今還留在神照峰上的金烏弟子,要麽老弱無力;要麽在水月洞天中爭搶圓環時被寵渡重創,以致缺胳膊斷腿兒,幾如廢人。


    這群人戰力有限,根本無關大局,淪為棄子實屬情理之中,就算要處置也是後話了,落雲子扶額暗歎道:“時機拿捏得是真好啊!……的確小看了你們。”


    唯有一點尚不明朗。


    ——動機。


    如此勞心勞力,到底圖什麽?


    就為了寵渡那逆徒?


    先天符意與無量金身固然非同凡響,但在落雲子看來,還不至於令偌大一個宗門興師動眾,直接舍棄了經營百十年的地盤兒。


    除非……


    除非這麽做的好處足以彌補損失,甚而“物超所值”。


    所以,那個名叫“寵渡”的孽障身上必然還藏有其他秘密。


    ——天大的秘密!


    怎樣的秘密?


    某個還是某些?


    金烏派又從何得知?


    ……


    落雲子思緒電轉,卻百思不解。反是黑風老妖曾聽血蝠王提及與寵渡相關的種種,眼下福至心靈,忖道:“莫非與那仙寶圓盤有關?……無論是與不是,總不能教金烏那幫臭蟲得逞。”


    與此同時,遠在落雲子神念感應範圍外的某處高空上,雲團掩映間,正有五隻異色小舟拱衛著當中一艘巨大飛艦。


    巨艦船頭,金烏穀主憑欄遠眺,眉間隱有憂思。


    其餘弟子則三三兩兩地簇擁在各處,早已靜候多時,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裏透出一種明顯的焦灼氣氛。


    “司徒長老那邊還沒得手麽?穀主帶著幾位師兄都傳送回來這麽久了。”


    “別急。好事多磨。”


    “此番算無遺策必然功成。”


    “穀主雄才。吾派崛起指日可待。”


    “屆時再殺回來,將淨妖宗取而代之。”


    “可惜了留下來的人……”


    “一群老弱病殘棄之何惜?”


    “不!他們該被銘記。”


    “等那魔頭一現身,先揍他個半死,替司徒長老他們出口惡氣。”


    “怎麽突然有種被偷看的感——”


    話音未落,金烏穀主手指上的戒指驀地燙如火灼。穀主暗駭,“何來的神念?!”緊隨而至一股橫暴靈壓,瞬息裹住了四麵八方,將大小六條飛舟攝入虛空,再次出現時已懸停在神照峰上。


    驚呼聲中,一顆顆腦袋爭相探出,沿著船舷串成兩條黑線。


    地麵上,近萬名看官老爺紛紛抬眼。


    彼此的目光交匯於半空。


    天上地下都懵了。


    懵得很突然。


    ——咱們怎麽回來了?


    ——看架勢這群家夥果然要跑?


    “想走?”黑風舉起的手臂還沒有放下,五指微屈如爪,“嘿嘿。問過老朽沒有?”


    “大挪移之術?”


    “人仙級天賦神通!”


    “這都要把人抓回來,分明是趕盡殺絕啊。”


    “鬼曉得那老妖怪會來攪局?”


    “金烏派怕是死的心都有了。”


    “心如死灰,灰厚幾何?”


    “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哈哈!……”


    哄笑剛起,即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叫打斷,——“老魔要出來啦。”人群安靜的瞬間,又聽金烏弟子嚷嚷,“有動靜了!”雲雲。


    但見光幕畫麵裏,傳送陣已亮至鼎盛;相應地,從廣場抬頭望去,可見半空中的巨艦上同時泛起綠光。


    值此傳送將成未成之際,卻從寵渡身上猛地噴湧出妖異光焱。


    紅黑相間。


    勢若決堤之洪。


    所以那妖焱甫一爆發,頓似混沌彌漫,彈指便將陣內天地攪得模糊不清,隻似有若無一陣粗重的喘息與低沉的足音。


    ——砰!


    陣壁上,五條粗趾應聲拍落。


    一尊高壯黑影隱隱約約。


    說時遲那時快,便在陣光消失的刹那,陣壁後轉瞬即逝閃過一張可怖麵孔,徒留“嗚嚕嚕”的喉間低吼悠悠回蕩。


    司徒奮麵色微滯。


    剛是眼花了麽?


    獠牙?


    赤目?


    如果不是錯覺,那是啥玩意兒被自己傳出去了?


    無奈如今情勢緊迫,司徒奮無暇細究,“穀主他們還等著,吾當速速抽身為要。”另掏綠符,正欲再啟傳送,不防一陣劍壓陡然天降,隨起一聲嬌斥,——“道友休走。”


    司徒奮聞聲識人,暗自惱道:“又是這娘們兒。”忙舉搗藥杵迎往頭上,正正抵住壓頂重劍。


    兩下裏光華流轉,元氣爆散。


    司徒奮噌噌卻步。


    來人同樣借力跳落,旋身露出一副清冷姿容。


    正是風疏雨。


    仙子想一想:“傳送符用時極短,稍有不慎便教他乘隙走脫。”不敢無謂多言,頓足借力,腳不沾地地欺上前去,舞起樊籬劍訣,將手中寒兵如影隨形。


    無邊劍意蕭蕭而下。


    劍花密如雪片,如雨簾,將人緊緊裹在垓心。


    司徒奮本就連番消耗,雖服丹藥,卻隻恢複了一半真元,麵對如此淩厲的劍勢自非敵手,便僅餘招架之功,幾無還手之力,一時難以脫出。


    且不言二人這廂糾纏,卻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金烏弟子在短暫的驚愕過後,即遵穀主傳音,將飛舟陣法全部開啟,催運至極,不等傳送完成,早已遁離神照峰。


    “賊子好膽。”


    “哪裏走!”


    “還不束手就擒!”


    “再負隅頑抗,定教爾香火不存。”


    “舟上禁製不容小覷,當心彼等狗急跳牆。”


    黑風老妖好整以暇。


    落雲子看起來也沒有出手的打算。


    反是淨妖宗幾名新晉元嬰化似流光拔地而起,片刻間已追出了淨妖地界,瞅準時機正要發功阻截,不意轟隆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前方舟群竟莫名炸裂開來!


    船體的碎片紛飛濺射,炫目的光芒輝耀遠近。


    光有兩道。


    一則黑裏透紅,——是為紺色。


    一則猩豔如血。


    橫紺豎赤,兩道匹練交叉成一個“十”字,肆意散發著狂暴氣息,如一朵妖異之花淩空綻放。


    “哇呀!——”


    “狗日的司徒……”


    “……長老何以如此坑害我等,莫不是叛了?”


    “這傳了個啥玩意兒出來啊?”


    “怪物。那就是頭怪物。”


    “救命!——救我。”


    “穀主都自身難保了還救個屁。”


    金烏派人仰馬翻,大半非死即傷,僅有少數弟子免受殃及,一路慘呼著四散墜落。


    追擊在後的老怪們見狀駐足,麵麵相覷間,眼角餘光裏有團蓬勃光焱飆射而至。


    好快!


    如一支離弦之箭也似!


    那洶洶氣勢甚而震開了神念!


    幾名老怪因此不明就裏,哪敢直攖其鋒,紛紛閃退兩側,趁著狂風吹淡了最前端的光焱,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凝眉縮目,終於初窺端倪。


    ——一顆腦袋若隱若現!


    這邊老怪驚呼:“妖?”


    對麵卻喊:“人?!”


    “難怪金烏派說有‘怪物’。”


    “寵渡娃兒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我想起了柯師兄。”


    “你是說……妖化?!”


    “宗主最忌這茬,他此時折回去無異於自取滅亡。”


    “興許咱們看錯了?”


    “我的確見他還保有半張臉。”


    幾人本還心存僥幸,但當其抵臨神照峰的那一刻,所有希望與幻想隨即破滅。


    光焱仍自繚繞,卻不再像之前那麽障眼。


    一具怪異的軀體矗立人前。


    頂上尖狹的豎耳。


    血紅雙目。


    交錯的犬牙。


    野獸般的四肢。


    來回輕掃的長尾巴。


    ……


    大抵除了左眼周圍的小半張臉以外,其上上上下、裏裏外外何曾還有半點原本的模樣與痕跡?


    看似個人。


    卻更像一頭……狼!


    與其說是寵渡,不如稱之為——


    “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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