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吾魔登山!”


    ……登山!!!


    ——山——山!!


    ——山!……


    萬眾齊哮氣勢如虹,尾聲震蕩天地,直幹雲霄,——如一道驚雷也似,猛地貫入山頂眾人耳中。


    “聽聽、聽聽,‘吾魔’都叫出口了。”


    “一群草莽還真是會舔熱屁股。”


    “不過初入歸元而已,何德何能?”


    “如若那廝修為再高些兒,豈非要以‘魔君’‘魔尊’之號稱之?”


    “嘁!嘩眾取寵。”


    “賊就是賊。”


    “散野兒戲作不得數。”


    “人到了就好,是騾子是馬待會兒一遛便知。”


    山巔尖言冷語。


    山腳下卻有數百道眸光,熾熱如焱,交織成無形火網,令人兩頰滾燙,心潮澎湃。


    許求與盧迅對望片刻,油然而生一抹與有榮焉的豪情,仿似脊梁都因此比以往任何時候挺拔幾分。


    追隨老魔果然是明智之舉。


    以前跟得緊,往後更要緊跟。


    若他不離不棄,吾則生死相隨。


    ——指不定這將是此生最為正確的抉擇!


    寵渡則不勝唏噓。


    小爺幾時也有這般威望了?


    掃視全場,見人群裏大多是混跡涼城的獵妖客,寵渡旋即有所臆測,暗道:“方外門戶之見久矣;尤其散修一脈,人數最眾卻命如草芥,曆來為正統傳承所輕賤。


    “我亦出身散野,論起來與之同根。


    “想是因此,在他們看來,我在這場試煉中也算為散戶爭了口氣。


    “故而敬我?”


    正自思量,又聽群雄再請——此已是三請!寵渡本自真性情,也不造作矯飾,當即拱手稱謝,道:“承蒙眾友高抬,某卻之不恭。”


    許求與盧迅跟護法金剛似的左右隨行,走沒幾步,驀地聽見身後響起兩道女聲。


    “等等!——”


    “小——渡子!——”


    辨音識人,寵渡循聲回眸,果然見得葉紅燭與穆婉茹正從林子裏鑽出來。


    紅燭在左。


    婉茹在右。


    二女相距一射之地,氣喘籲籲狼狽不堪,明顯在奔命;這邊喚“葉姐姐”,那邊口稱“小師姐”,大抵同命相憐,相視一笑聚於一處,扶攜疾行。


    “你兩個有無大礙?”寵渡滿臉關切地將人接住,不意二女一時氣結難言,隻能邊拍胸脯邊比劃。


    “後——咳咳!——後麵!”


    “林、林子裏有……”


    聞言者紛紛張望,驚見林間詭影幢幢,伴著此起彼伏的尖呼怪哮,似乎隨時會飛撲出來將人裹住擄了去。


    “妖怪?!”


    “時近晌午才露頭,還以為這幫孽畜全都陷在毒圈裏了呢。”


    “應該遭了不少,總覺著沒之前多。”


    “死絕了更好。”


    “好個球。”


    “早碰上才好咧!還能多殺幾隻換錢。”


    不單山下群豪臉色微變,紛紛看向寵渡,目光切切一副聽候差遣的模樣;場外群情同樣因此再度沸騰開來。


    “看這情形,想必殘存妖兵都在往紫禁山下集結。”


    “那豈不是被圍了?”


    “有老魔坐鎮怕個卵。”


    “他會再顯神威麽,像昨日那樣?”


    “不過兔子急了敢咬人,這麽多妖怪要是同時發瘋絕非等閑。”


    “之前單槍匹馬,自可無所顧忌;而今身後有兩百多人,如何照應?任誰來也要頭疼啊。”


    “老魔牽絆太多了。”


    “這不還有四宗天驕呢嘛!”


    “那幾個正忙著內鬥,可沒閑工夫搭理草芥。”


    “別吵吵。且看老魔作何區處。”


    “此地不宜久留。”寵渡當機立斷喝道,“聽吾號令:山形險要宜當依勢據守,爾等速登石梯占據地利,步步為營往上走。”


    “你咋辦?”


    “爾等先行,我斷後。”


    “肏!果然仗義!”


    “老弟,俺幾個陪——”


    “糊塗。”寵渡怒斥,“你與許小子護好兩位姐姐;但有閃失惟爾是問。”


    “定不辱命。”許求明顯比盧迅更擅審時度勢,心知寵渡決意難改,不再多勸,拉上迅哥兒護著葉紅燭與穆婉茹望梯口退走。


    群豪見狀也不再耽擱,有序後撤。


    目送眾人漸行漸遠,寵渡回看林間,不知怎地雙眼發直,——失魂落魄一般;若非身後群豪一浪高過一浪的招呼聲,還不得醒轉。


    寵渡大駭,“怎就魔怔了?”


    就在剛才某瞬,林間深處似有對眸子與自己隔空對視了一眼。


    錯覺?


    還是中了暗招?


    莫非此間猶存其他詭秘?


    寵渡猛然想起入畫伊始就察覺到的那抹異樣——貌似許久沒再出現過了。


    與此同時,在簇簇妖影構成的陰暗帷幕後,早被龍魂奪舍的虎皮大王移開目光,嘖嘖稱歎,“好敏銳的天性!好可怕的洞察!”


    在數萬妖魂妖魄滋養下,龍魂之茁壯今非昔比,不單能輕鬆操縱妖兵來回穿梭,借以迷惑道眾;更可隨意斷續冥冥之中與龍魄之間存在的那絲天然感應。


    有賴於此,本以為不必再像早先那樣謹小慎微,龍魂心血來潮想試探試探,孰料隻對望一眼就險些露了馬腳,“此子機警非常,不容我大意。”


    轉念一想卻也是美事,“總比附身一頭蠢驢好。”“虎妖”抬起頭來,將目光掠過石梯落在雲遮霧繞的山頂,喃喃自語道:“好地方啊……快了。就快了。”


    且不言龍魂伺機而動,話說寵渡暫擱疑慮,速退至石梯與眾會合。


    見葉紅燭與穆婉茹氣血已順暢許多,料無大礙,隨即三步並作兩步,趕至隊伍前方擇了一處高階,折身揖手,道:“上山之前尚有一事相托。”


    “何事?”


    “但說無妨。”


    “隻要力所能及決不推諉。”


    “與魔共謀實乃吾幸。”


    “豈止有幸?分明有福好嘛。”


    迎著不絕於耳的應允與許諾,寵渡言簡意賅,“說來倒與諸君攸關……”


    按寵渡的意思,決鬥勢必激烈,相較於看熱鬧,保全自身方是首務;是死是活庶幾全在一瞬,但凡苗頭不對即刻傳送出去,“切莫僥幸遷延,以致貽誤生機。”


    “老魔就是老魔,都這時候了還憂心我等性命。”


    “隻道是私事,怎料……”


    “終究是咱們狹隘了。”


    “似這樣的‘君子之腹’,恐怕我這輩子都難有。”


    “無怪他能得人心。”


    “魔黨何以死心塌地,我算明白些了。”


    “此間事了必要問他缺不缺人。”


    “不是淨妖中人能行嘛?


    “外圍咱也樂意啊。”


    “欸!我先說的!”


    “這種事兒肯定先下手為強,誰跟你講先來後到?”


    道眾一味盛讚,殊不知寵渡此舉實屬無奈:既不能掃人興致,又不忍殃及池魚,更不宜挑明了說……


    唯有婉言規勸了。


    但求爾等牢記在心,切莫當成耳邊風才好。


    旁人或不清楚,但他寵渡卻無比篤定:若無意外,決勝戰況之慘烈必將遠超預料——哪怕眼前這班熱血的人兒窮盡平生想象也難窺其萬一!


    感受著洋溢周圍的熱乎勁兒,寵渡暗歎一息,與眾言道:“既無不妥,便隨我踏此天梯。”


    頓了頓,寵渡陡然拔高話音,“願是不願?”


    “願!——”


    “敢不敢?”


    “敢!——”


    “開拔。”寵渡大手一揮,一馬當先拾級而上。


    其後跟著葉紅燭、穆婉茹。


    再後則為許求與盧迅。


    最後才是兩百多人的隊伍,浩浩蕩蕩蔚為壯觀;一路談笑風生,似乎隻因“老魔”這塊招牌便拉近了彼此關係。


    群豪漸遠,歡聲漸弱,就在人跡完全被沿途煙雲遮去之際,山腳梯口處驀地出現一襲壯碩背影,隨後傳來一聲脆響。


    噠……


    一隻梅花狀的獸爪,輕輕落在第一階石梯上。


    “若非那縷龍魄之息,單憑你鐵打肉身尚難入吾法眼。”“虎妖”反剪雙臂,好一副氣定神閑!“而今就讓本尊瞧瞧,你到底能耐幾何。”


    在所有人心弦鬆動的間隙裏,在乏人留意的林蔭角落,赤影龍魂榨幹了殘存的五千妖兵,收回全部血蟲,僅附於虎身,朝著紫禁之巔信步而去。


    畫裏畫外,不論身在其境的當局者,還是四宗地界內的看客,抑或暗裏關注試煉的人仙及混跡人堆的上妖,對此幾無所察。


    ——見證始末的唯有一雙眼睛!


    樹下的虯髯大漢若無其事地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蘆。


    咦?快見底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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