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寵渡“拳爆妖禽”一幕實在太過駭人,見者無不驚悚乃至忌憚,思前想後自忖難敵,為了避免與寵渡照麵,竟不約而同紛紛遠遁。


    大丈夫能屈能伸。


    咱惹不起總躲得起。


    這樣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就怪不得場外的看客們笑倒一片了。


    “這也行?!”


    “不戰而屈人之兵嘛?”


    “不愧是老魔啊。”


    “牛牛牛!牛氣衝天!”


    “加錢,趕緊加錢。”


    “排名是下去了,專屏的位置卻未降反升。”


    “別隻顧著樂呀,行跡圖有變化。”


    但見風花雪月圖上人潮蕩漾,卻有若幹散點在與人潮交錯後逆流而行往裏突。這一進一退是如此分明,以致於幾個棋點在那片空白中顯得格外醒目。


    依其與寵渡字之間的距離長短來看,囊括卻不限於:


    宗字棋在東,位於寵渡背後;


    桃字棋在北;


    姒字棋在南;


    柳字棋在西。


    顯而易見,正是宗文閱、桃柏柏、姒明月及柳三青等人,先後從逃散弟子口中獲悉了相關音信,紛紛調整方向,要來探尋寵渡的下落。


    走走停停,或快或慢,或迂回或取直,且不論具體怎個走法,大致方向卻沒錯,總在逐步拉近與寵渡的距離。


    從東邊跟來完全可被視作“追”。


    在西邊斷去路即是“堵”。


    打南北兩地側後包抄則為“截”。


    相互之間明明未傳音訊,卻無形之中圍作一圈,將寵渡困在了垓心!


    也是因為道門這邊有強者入場,地麵妖眾龜縮不出,所以截至目前尚不見小妖乃至丹妖,僅偶爾躥出幾隻尋常野獸來,憑柳三青等人的能耐,照單全收自不在話下。


    既有餘力,四宗俊傑天驕更多時候忙於糾集同門,一路過來聲勢漸隆,縱然隔著光幕,也令場外的看官老爺們明顯感受到了那種“來者不善”的洶洶氣焰。


    “可有好戲看嘍。”


    “本該如此的嘛,不然有甚盼頭?”


    “涼城道修千千萬,老魔怕是惹了一大半啊。”


    “隻盼幾夥人快些碰頭。”


    “大家夥兒可把錢袋子備好嘍,隻要一開打,咱就給他燒得旺旺的,光幕太小可不夠看。”


    “到時候一定多燒。”


    與此同時,其餘三宗地界上正上演著相似一幕。


    “明月師姐常說的那人在不?”


    “一槍破去柳三尺劍鋒的是誰?”


    “連續?”


    “哪兒呢我看看?……好俊的郎君!”


    “別、別拽我。我要給他燒錢。”


    “桃大胡子怎氣急敗壞的?”


    “那便是師兄提過的紅皮猴子?據涼城坊間的消息,此獠俗稱‘老魔’。”


    “哈哈哈!聽起來是挺唬人,不過看著他那樣子——哈哈——總莫名想笑。哈哈哈!”


    “不就看了會兒地圖麽,怎臉色越來越差了?”


    “沒覺著地圖有何不妥呀。”


    “所以你我成不了老魔。”


    “道友們誰懂啊?”


    風花雪月圖內,看看地圖上那個通紅的光圈,再瞅瞅標示著自家位置的墨黑棋點,寵渡心頭咯噔一下。


    娘希匹。


    剛才應該先審地圖的。


    “欸?!”神照峰上終有明眼人看出異樣,“覺不覺著老魔離定界紅圈也……忒近了些?”


    “哪兒是近啊,都粘在圈上了。”


    “那又如何?”


    “紅圈僅是為了定界吧,總不至於有啥威脅。”


    “是時候添把火了,老三位以為如何?”落雲子見群情高漲,與左右眼神交匯,見三宗掌教紛紛頷首,隨即示意何侍勞宣讀新規。


    其餘三宗老怪也通過傳音,各命主事長老將消息下達眾聽。


    個中客套毋需贅述,洋洋灑灑不外歸結為倆字兒。


    ——聯動!


    排位聯動。


    即從此刻起,專屏是大是小,是高是低,清晰還是模糊,不再單單與其在某一地界的火熱程度相關,而是由四宗範圍內所有人燒錢多寡來共同決定。


    換言之:


    若嫉妒風疏雨冷豔之姿冠絕四宗,不往她火坑中投錢便了;


    若想看煉器閣柳師兄的三尺青鋒,涼城散客不妨投倆錢兒;


    若要見識姒明月的藥縱術,煉器閣人馬也能孝敬幾袋兒脂粉錢;


    若覺著桃柏柏那部絡腮胡須夠粗獷,藥香穀裏的姑奶奶們也能打發碎銀幾兩;


    若不以外相論英雄,認定那“紅皮猴子”大有可為,神泉也好、煉器也罷,——愛誰誰!大可給他多燒點兒;


    ……


    諸如此類。


    一俟何侍勞言畢,頓時喧聲四起。


    這是隔空“鬥法”的意思?


    而今不光畫中人要忙,畫外的看客們也不能閑著?


    若再想深遠些,專屏的意義被瞬間拔高不知多少層:不僅幹係著試煉者的個人榮辱,更隱隱牽扯到了一山一宗的顏麵。


    被別人比了下去?


    不嫌丟臉?


    能不鬧心?


    由此導致的一個詭悖之處在於,既然都想讓自己人出風頭——為此甚而可以罔顧事實昧心投錢;那還有誰會傻到給其他宗門的試煉者燒錢?


    君不見聯動排位的規矩宣布後才多久,四宗山門已然喧呼震天。


    “把桃大胡子頂上去先!”


    “柳三尺不能輸!”


    “明月仙子必須居首!”


    “給老魔紮起!紮起!——”


    “快助風疏雨穩住嘍!”


    “要不……”有人弱弱地問,“給宗姓師兄他們也燒點兒?”


    在各宗看客的瘋狂投燒下,單一塊專屏就起起伏伏好幾個來回;據此由點及麵放眼所有光幕,七上八下反複交替,一時之間根本難有定局。


    除非!


    除非有人足夠驚豔,驚豔到將所有人折服!


    不分男女老少,無視地域之別,也不管是留守的宗門弟子還是看熱鬧的閑散野客,更無論早聞其名還是初識其麵,都心甘情願為這個人掏腰包!


    可這樣的人當真有嘛?


    有的話,那該多驚豔?


    但敢有的話,咱就敢燒!


    因為值!


    霎時,對這樣一個“莫須有”之人,看客們爭議空前,同時也滿懷期待。


    見此盛況,落雲子自覺時機恰好,正要有所動作,忽而心血來潮一通靈感,不由看向屬於寵渡的那塊專屏,眸光凝重非常。


    他莫非在等我?!


    若是如此,此子的心思當真……


    蹙眉縮目間掐斷心念,落雲子並指揚袖將一道元力打在寶圖上浸入其中,但教軸卷轟然震顫,那定界紅圈隨之猛綻華光。


    前後腳工夫,畫中人手鐲上的示警圖刻隨之閃爍。


    “這是……”


    “我可明白老魔等啥了。”


    “有幾個還記得這茬?”


    “又有幾個能想到這茬?”


    在風花雪月公幕上,在試煉者手鐲地圖上,定界紅圈正以均勻卻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裏收縮,所過之處一片暗紅。


    這該是老魔說的信號了。


    難怪要等,原來需要借用首輪毒圈來謀定此後的行進方向與路徑。


    獻寶魔眾慶幸又歡喜。


    如若一著地就跟無頭蒼蠅似的亂竄,蒙對了方向倒沒所謂;但凡走反嘍,這會兒跑都來不及,哪能像當下這樣從容應對?


    老魔的判斷真絕!


    一眾魔徒單憑想象在感慨,但場外看客卻是將多少畫中人的驚惶與窘迫實打實看在眼裏。


    就說先前為避開寵渡而四散的人馬,此刻競相回撤——從公募的行跡圖上來看,便似人海蕩起的漣漪撞上海岸後又退了回去。


    慌不擇路。


    橫衝直撞。


    場麵霎時亂了。


    “老魔太牛了,料事如神。”


    “智勇雙全。”


    “也可能是巧合呀。”


    “巧個屁。魔黨全員未動,分明有所依循,必是老魔定有章法。”


    “除此之外能作何解?!”


    加之寵渡一入畫就被睽睽眾目緊盯著,從始至終也未見用過傳音符,所以看客們更願意相信,魔黨遵照的所謂“章法”絕不是臨時起意的舉措,而非提前擬定不可。


    也就是說,早在試煉開始前,寵渡便已對類似——乃至別的情況有所預見。


    這是何其深刻的洞察!


    遠比他那份縝密的心思更教人心驚膽顫!


    四宗山門內,道眾無不歎服。尤其涼城某些看客,不禁再度感受到叩賞之夜被寵渡智勇所左右的恐懼;轉念又恍悟:話說老魔數月前還跟咱一樣是散修啊!


    油然一抹自豪。


    同時生出的,還有熱情。


    這熱烈如火,點燃了四宗地界上的所有看客,因為隨著毒圈寸寸迫近,風花雪月圖中的世界驟如一鍋滾水般猛地沸騰起來。


    各路人馬急尋退路。


    隱匿的妖眾不得不冒頭。


    而最令眾人興奮的當屬,蹲候半晌的老魔總算挪窩了。


    刹那間,群情爆燃。


    “孩兒們!跟老魔一起衝呀!”


    “師姐!再來七碟小菜、五斤醬牛肉、三隻燒雞和……一隻肥鵝,與我眾道友下酒。”


    “照例整兩份,外加十壇酒備著。”


    “這邊也要、這邊也要。


    “別幹等著,快過去拿!再晚些怕是搶不到了。”


    熱鬧將至,看客們隻顧歡騰。


    台下人群肆意鬧騰。


    台上四宗掌教則臉都笑爛了。


    吃吧!


    燒吧!


    這都是錢哪!


    殊不知隨著寵渡遠去,地下石雕的龍眼裏再起血光。


    在等待良久、確信寵渡沒有殺個回馬槍之後,附著在龍雕上的那抹詭異終於按捺不住。


    紅芒閃過,一道兒臂粗細的血影從石雕上剝離出來,蠕動著,翻湧著,最終凝聚出一個模糊龍頭,拖著長長的血光在龕中盤旋輾轉。


    “生息!……好濃鬱的生息!……”龍首血影清晰地感知到地上妖人競騰的情狀,不由桀桀陰笑,接著自語道:“那毒陣不足慮……隻消煉化足夠的血肉魂魄,吾念必盛,自可吞噬那龍魄。


    “值此天時該吾複興。


    “且看吾……‘附魂’之術。”


    話音甫落,龍首以下的血影驀然支離破碎,盡數散成縷縷寸長血條,——形如蛆蟲!


    隻噴得滿坑滿穀,然後循著山體內部的縫隙朝地麵爭相爬去,不多時便消失得一幹二淨,僅餘血色龍首在石龕中靜待不言。


    這一幕被掩埋在地下百餘丈的深處,外界等閑難察。


    漫說四宗掌教那樣的老怪,縱是常自在這樣的化神人仙也未曾發覺絲毫異樣。


    唯獨在神照峰廣場西南邊某個偏僻角落裏,在某株不起眼的大樹下,早先騎牛抗錘的那名虯髯漢咧嘴嘀咕道:“龍魂殘念?”隨即搖了搖酒葫蘆仰頭就是一口,“總算……不至於太過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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