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要去淨妖山見姓寵的了麽?瞧那大塊頭的德行,比娶婆娘還得勁兒。”


    “誰說不是呢?”


    “他當真認識那‘紅皮蝦’?”


    “就聽他吹吧。”


    “若真相識,上回桃師兄他們去淨妖宗,怎不見這頭蠻牛同往?”


    “不是說還在調養嘛。”


    “找借口也找個像樣點啊。明顯是怕露餡兒不敢去。這麽簡單的道理,偏生有些聰明人不明白。”


    “說來也奇,救回來時就剩半口氣,沒承想痊愈之後竟教他歸了元了。”


    “傻人有傻福唄。”


    “話說發的這件銀手鐲作何用?”


    “必與試煉有關咯。”


    “哼!”被喚作“大塊頭”的人又高又壯,堆頭極大渾似一座小山,配以“牛”“熊”之類的字眼實在當之無愧,站在一眾神泉弟子中直如鶴立雞群。


    “不信算球。”“大塊頭”對飄蕩在四周的懷疑與奚落憤憤不平,冷哼一聲看了看手腕上的銀鐲,兀自囁嚅著,“到了淨妖宗便知俺誆沒誆人。”


    話音甫落,忽而響起拖長尾音的一句呐喊,“啟陣!——”腳下的大地應聲微顫,綻放出長距傳送陣特有的琉璃色光輝。


    片刻工夫光影流轉,入眼已非熟悉的本宗氣象,儼然淨妖山色。“大塊頭”未及細賞,兩陣炫光接連閃沒,始知其餘二宗也先後到了。


    藥香穀在左。


    煉器閣在右。


    除此而外,另有部分人馬衣著迥異,言行怯怯,舉手抬足間都透著一抹不曾見過世麵的拘謹,顯非淨妖門人——尤有甚者,絲毫不具宗門弟子該有的那份氣度。


    留意此節的人不在少數,不久即有消息傳開來。


    彼乃涼城勢力!


    一則四宗試煉實屬從未有過之盛事,若無足夠數量的看客,又如何將個中盛況傳達遐邇,以震淨妖威名?


    二則在黑風絕對實力的壓製下,如今擺在山外人道與山中妖族麵前的僅剩硬碰硬的對撞,一切刺探與謀劃幾無用武之地,反而因之少了諸多顧慮。


    故此落雲子思前想後,不單破天荒地敞開山門,在城中布下多處直通神照峰的傳送點,廣邀同道中人前來觀摩;更鼓勵來者入試,美其名曰“體悟戰氛”“樹立信心”,以便查漏補缺,在此後有限的日子裏未雨綢繆。


    難得淨妖宗大行方便,城中勢力自然聞風而動。尤其從未登臨淨妖的散修野客,更是興致勃勃,一早便爭相赴會恐落人後。


    然則有哪幾路牛鬼蛇神?


    卻是:


    如金烏派之類的二流宗門。


    以謀取獸材為生的獵妖隊伍。


    雲遊四方適逢其會的閑野散客。


    涼城地界上的修行者幾乎全部到場,算上三宗弟子,此刻神照峰已然聚集了近萬人馬!也虧他殿外廣場遼闊平整,否則哪裏容得下!


    話聲嗡嗡嚷嚷,喧比鬧市。


    衣著五顏六色,如一片花海也似。


    要在這當中找出某個具體身影無異於大海撈針,所幸牛高馬大,無需墊腳也有足夠開闊的視野,加之淨妖弟子此刻都聚在一處,“大塊頭”放眼四顧,半晌後終於捕捉到那抹惹眼的赤紅。


    “老弟!——借過借過!——老弟!——”“大塊頭”撒開大步擠過人群,一路揮臂高呼奔至近前,“老弟果然是你。俺沒看錯。”


    “盧……迅哥兒?!”寵渡瞪眼微愣,“真是你?別不是做夢!”


    “是俺、是俺。”盧迅哈哈大笑,每一聲都似一記響亮的巴掌,狠狠拍在神泉弟子臉上。


    “那蠻牛沒吹牛,與‘紅皮蝦’真是舊識?!”


    “還交情匪淺的樣子。”


    “都說傻人有傻福,可這貨的傻福也太旺了吧,竟能與大名鼎鼎的老魔稱兄道弟。”


    “眼紅你也去啊。”


    “失策了……早曉得該與那蠻牛多親近些,也好借此交好老魔。”


    “好好的橋被咱自個兒給拆了。”


    “哼,誰教你們不信俺。”盧迅雖聽不清同門交頭接耳說些甚,卻能明顯感受群情——驚訝、羨慕、悔恨,隻覺倍兒有麵子。


    遙想飛鼠山地牢那會兒,也是這樣哩!都不信俺,還笑俺,等俺老弟一現身,就都吃癟了吧。


    老弟真給俺長臉哪!


    盧迅滿麵神氣,想趁勢在神泉弟子臉上再補幾“耳光”,便道:“來抱抱。”不由分說伸展雙臂,一記熊抱將寵渡整個兒擁入懷中緊緊箍著。


    頓似一座山頭溶解成石流傾瀉覆蓋,寵渡不由氣緊,聽著全身骨節爆出的哢哢聲,心說也就有一副銅皮鐵骨;但凡自己未曾煉體或換個常人來,不得被揉扁嘍?


    “可想死俺了。”好盧迅!左右晃兩晃,上下摟三摟,這才鬆開,猶吐舌舔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差點沒被你捂死。”


    “哈——忒!”戚寶作勢啐了一口,“倆老爺們兒沒皮沒臉。”


    “胖妃毋需如此。”寵渡見魔眾紛紛摩梭二指比劃著意為“羞羞”的手勢,笑著回敬道,“朕向來雨露均沾。”


    “奴家也在內?”葉紅燭雙眼密眨。


    “還有老娘。”十三妹一臉玩味。


    “我……”穆家大小姐支來吾去到底未曾說出口,隻雙頰飛起兩朵紅暈。


    “阿妹呀阿妹!”穆多海扶額暗歎,“平日那股潑辣勁兒呢,這時候顧甚體統啊?”


    魔眾會意,忍俊不禁。穆婉茹不免羞惱,跺腳正要撒潑,卻聽隱有人紛紛招呼,道:“寵道友教人好找。”“山中一別已近半載,別來無恙?”“老魔之名如雷貫耳。”


    循聲顧望,四麵八方總有十幾名男女分著神泉、藥香、煉器三宗袍服,拱手笑著湊上近前。


    盧迅觀之似曾相識。


    寵渡倒一眼認了出來。


    正是當初大鬧飛鼠山、強突黑風寨時共患難的部分獵妖客!在逃出生天後為附近宗派所救,最後大多成為其門下弟子。


    昔日數百袍澤,也就幸存這點兒人馬,想來令人不勝唏噓,而今再會自有一番寒暄幾句。不題。


    卻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是江湖則不免論個高低貴賤,所以依循著某些不言自明的章法——如修為深淺、江湖地位,無形之中近萬人馬也分作了三六九等。


    這頭一等自是四宗掌教。


    次一等則為其餘老怪:淨妖之穆清、王山及褚東來等,神泉之唐繼靈、溫清,藥香穀之羅瓊,煉器閣之顧炎;諸如此類不一而足,皆為新晉元嬰。


    再就是四大宗與涼城二流教派內的各路丹境高手了。


    ……


    依此類推,及至草芥末流,自非散修與獵妖客莫屬,總有七千餘,占去萬眾大部,就著這一路過來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慮早議論開了。


    原本僅限於四宗弟子,今又降低門檻,卻不知宗外人馬該如何參試?


    四宗俊傑那麽歡快都聊些啥?試煉中是要真刀真槍幹的呀,這般親近不怕屆時下不去手?


    到底花落誰家?


    要不要賭兩把賺些兒外財?


    姓寵的怎就成“老魔”了?


    那位冷若冰霜的仙子好美;旁邊的小白臉又是哪根蔥?鼻孔朝天很跩哦,長得跟娘們兒似的看著就來氣。


    淨妖山趁機兜售各類小食酒水,大肆吸斂散修血汗,好不要臉。


    ……


    樹下有一名中年糙漢,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先前騎著青牛上山,這會兒滑下牛背,坐靠著樹幹,一手扶鐵錘,一手晃蕩著酒葫蘆,好整以暇作壁上觀。


    ——這人是誰?


    就那身行頭而言,其人明顯是外來的散野,所以明裏暗裏已有很多雙眼睛打量過。


    虯髯漢不時灌口老酒,除此而外總耷拉著眼皮,嗬欠連連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是有氣機不時散出來,卻很微弱,以致於道眾其實更相信他純粹是路過此地順便湊熱鬧的看客。


    隻有時候,在揉眼伸腰的當口,虯髯漢會盯著寵渡瞄上兩眼。


    這也無甚奇怪。


    從以前的“涼城最有價值散修”到現下的“淨妖老魔”,風光也好、狼藉也罷,寵渡一直聲名在外;加上那身惹眼的紅皮,此刻盯著他看的又豈止鐵錘糙漢一人?


    同樣頗受關注的自非獻寶黨這一撥人馬,上自老怪敘舊,下至俊傑聚首,皆為各路看官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煉器閣柳三青。


    神泉宗桃柏柏。


    藥香穀姒明月。


    此三者乃同輩天驕,最受矚目;至於淨妖宗內,則首推風疏雨。


    怎奈風疏雨而今位居強者之列,與仍自歸元圓滿的三人已分屬不同階次,自不可等量齊觀。


    “還好就她一個。”桃柏柏竊喜不已,心說自己原是很有把握結丹的,卻始料未及那場符經異變,就此亂了心境未能如願。


    本還憂心友宗天驕突破將自己甩在後麵,今見柳、姒二人的修為同樣滯於假丹,桃大胡子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了地。


    想是因此,連日來緊皺的眉頭總算舒緩些許,不過桃柏柏心頭猶自憤憤,“若教我曉得那符經下落,掘地三尺也要翻出來。”


    恰逢此時,宗文閱率童泰、葉舟等一眾倒魔弟子來訪。彼此禮畢,桃柏柏靈機大動,旁敲側擊問道:“妖伐在即,我聞別處多有異象,不知道兄這山中如何?”


    “我來正為此事。”宗文閱道。


    “哦?”桃柏柏隱有所感,卻麵不改色強壓激動,“願聞其詳。”


    “道兄容稟……”宗文閱將寵渡閉關始末娓娓道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尤其關乎先天符意的情況,更眼神示意手底下的人按事前謀劃添油加醋。


    “隻恐此獠今在符道上的造詣遠逾你我。”宗文閱末了道,“連棲霞峰蘇師叔也曾私下裏勸我求同存異友好相待,切莫輕易與之為敵。”


    本就盤算著將此事公諸於眾,倒魔派自無避諱,任由三宗弟子旁聽,頓時引得一片嘩然。


    “先天符?”


    “啥玩意兒?”


    “抵得過柳師兄三尺青鋒嘛?”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柳三青那雙無精打采的眼眸中,閃過絲許光亮。


    “師兄手癢了?”姒明月抿嘴嬌笑。


    “怕還是明月仙子更勝一籌,‘藥縱術’真個防不勝防啊。”


    “桃大胡子受了啥刺激,臉色好怪。”


    其實桃柏柏早已顱腦空空耳鳴如雷,對宗文閱之後的絮叨與周圍的高談闊論再未聽進隻言片語,唯有三個字在耳畔震蕩難消。


    先天符!


    先天符!


    先天符!


    這,本該是我的!


    原來是那紅皮猴子奪我機緣……若還能移花接木轉植於我則罷了,不然定借此番試煉之機將爾碎屍萬段!


    非我所有,毋寧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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