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是否天雷最強?


    或者另有天誅比雷電更強?


    正當妖眾與玄門中人驚惶觀望時,天蓋之上,以白靈寨所對應的方位為垓心,雲流漫卷朝四周飛速湧蕩,露出偌大一個空洞。


    幽遠。


    飄渺。


    深邃。


    其內一片漆黑別無他物,恍如深淵般倒掛在天上。地麵眾生乍看一眼便顱內轟轟魂不附體,整個心神迷失其中難以自拔。


    頃刻間,天地的肅殺之意陡然大盛,一個磅礴光團由模糊到清晰赫然閃現,並從中延伸出四條光帶繞著光團緩緩轉動,臂膀也似。


    每條旋臂上星星點點,煌煌銀輝普照天地。狂暴的氣機隨之席卷開來,其勢頭猶在“念奴兒”那身冷酷、淩厲、霸絕的神光之上,給人一種毀天滅地的錯覺。


    便在氣機噴薄的刹那,天地死寂。


    凜冽的朔風止了嗚鳴。


    翻飛的樹葉凝而不動。


    撲棱的驚鳥石化一般。


    飛濺的水珠滯空不墜。


    茶壺倒出的水柱如被冰封。


    ……


    穹頂之下,萬物齊偃。


    不論無識死物還是有靈活物,不論親臨其境還是置身事外,不論近在咫尺抑或遠在天涯,天蓋下近乎一切都被強行定格在那一瞬。


    強如胡離、落雲子及各寨妖王也未能幸免,隻五感尚存神誌清醒,身子卻似僵化一般動彈不得。


    老怪尚且如此,凡夫俗子、嘍囉人修與低階妖族則更不消說了,無不暈厥趴地人事不知。


    不過,既是“近乎一切”,自不乏例外。


    其他各處暫且不言,單就萬妖山地界來講,在某幾處角落仍存在些許幽微動靜。


    比如淨妖宗淩虛閣內,都天神葬寶衣有感而應,符紋流轉散出星輝化作光圈將老少二人罩在當中。


    “咳!‘燈下黑’誤我。”連續謔地起身,從懊惱到驚訝到歡喜到激動,神色罕見地一變再變,“此乃星辰之力?!”


    須知他身上這件都天神葬寶衣,從初始煉製到溫養提升以及受損後的修複,最最不可或缺的正是星辰之力。


    連續對此本來再熟悉不過,隻因為星漩之勢所懾,直至此刻方才回過味兒來。


    “大殿下。丹穀天象已消,反是山中愈演愈烈。”薛燦燦試探著道,“如此看來,或非異寶現世;即便有,也未必就在後山丹穀。”


    “總與寵渡脫不了幹係。此事容後細探。”連續冷哼一聲,“卻不知山裏那撥妖道究竟如何喪心病狂,竟教天地借星力以為罰。”


    “可要暫避其鋒?”


    “徒勞而已。此間無人比本道子更明了星力之可怕。”連續無奈搖頭,“此等天威一旦降臨,別說區區萬妖山方圓數千裏,強如本宗仙門甚至這個世界也要遭殃。又能躲至何處?”


    “內蘊陣法氣息。”黑風老妖誠惶誠恐,雖不曾如一幹蝠子蝠孫那般凝似冰雕,但僅憑當下飛升一階的修為也不過勉力強撐而已,“此、此陣古意盎然,到底存在了多少歲月?”


    “卻不知……”涼城東門邊上麻衣老者倚窗喃喃,“‘那一家子’是何反應。”


    幾乎同時,在罕為人知的某處隱秘地界,——麻衣老者口中“那家人”的所在,先後傳出幾道蒼老人聲。


    “萬妖山有變。”


    “續兒在其附近。”


    “命牌無異。”


    “連我的神念都探不進去?!附近‘布道使’為誰?”


    “是……常自在。”


    “既然是他,想來連續保命無虞。當初三聖推衍天機也主連續此番外出磨礪有驚無險,甚而可能斬獲一場機緣造化。其福澤之地正應在西南。”


    “或然之事猶在未定之天,作不得準。反是這團星漩到底緣何而起,竟能完全無視‘天衣’封鎖降臨吾界?!”


    “以我觀之非其真身,更似古陣一隅投射下來的倒影。”


    “隻此一角投影便教天地難存,其本體又該何等威勢?吾輩‘天衣’無縫固然強橫,但與之相較卻如泥雲之別。”


    “究竟是何古陣?”


    “‘河漢大陣’?!嗬哈哈哈……不愧為汝之手筆。”“念奴兒”癲狂怒笑,“非是吾不敵爾,隻恨此身孱弱難堪大用。此局姑且算爾勝卻半子。


    “然既能醒來,當知吾計可行。汝縱能壓吾一時卻難逆吾勢。終有一日計成之時待吾撈出真我取回造化命盤,必當——


    “破爾所開之天!


    “碎爾所辟之地!!


    “滅爾所育之靈!!!”


    放狠話自是越說越悸動,到最後幾句時“念奴兒”已然咬牙切齒,旋即神輝漸斂,身上那股滔天氣焰隨之飛速退散,雙眸緊閉宛似風中敗葉,自高天飄零而下。


    醞釀已久的星辰偉力隨即無的放矢,終究未曾落下。那星漩也悄然消彌於無形,仿佛不曾出現過,徒留九霄之上空蕩蕩一個天淵。


    天地複轉,眾生解禁。


    眼角餘光中有道白色人影破風直墜,胡離急吼一聲,“小狐狸且住。我來。”奮力起縱將念奴兒堪堪接住擁入懷中摔落在地。


    “丫頭……”姥姥跌跌撞撞比狼伯先一步奔至近前,“老狐狸你怎樣了?”


    “我無妨。”狐狸齜牙吐口濁氣,“快看看丫頭如何。”


    “黑丫頭消耗過甚,很是虛弱。”狼伯應著,當即取丹和水研開,把住念奴兒兩腮捏開檀口將藥水灌入,經十二重樓下肚腹,藥力化入四肢百骸,約莫半盞茶工夫始見念奴兒麵複潤色。


    先前身子雖不能動,但感知尚存,三老怪對星漩猶有餘悸,此刻聽著念奴兒逐漸勻淨的呼吸聲,不由打量那張焦黑的俏臉,旋即心有靈犀麵麵相覷,神色複雜已極。


    ——潛伏在念奴兒體內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再次蘇醒會在何時?


    ——其口中所說的“爾”“汝”又是指誰?


    ——天譴因何而起?


    ——兩處天譴有何幹連?


    ——星漩作何說道,又源自何處?


    ……


    林林總總疑竇滿腹,所幸三人也是老成精的角色,心智自非尋常,縱無線索推究細節,卻無妨勾勒出某個遠古秘辛可能的大致輪廓。


    茲事體大,主要關乎兩人或兩股勢力的角逐,但不論哪種情況,必是神秘、強大且古老的存在。


    有多古老?


    二者神威深不可測。


    彼此對抗的手段更是聞所未聞。


    據此以斷,或比開天辟地還早!


    而古老的傳聞中,但凡提及開天辟地就避不開盤古。如此說來,莫非二者的糾葛就連盤古大神也深涉其中?!


    卻說雙方的爭鬥不知持續了多少歲月,想來兩敗俱傷,在某個時候不得不止戈休養,卻在沉寂之前各備後手以防不測。


    一方留下天譴乃至星漩用以鎮壓如今夜這樣的突發事態。


    而另一方,隻知用的是計謀,叵耐“念奴兒”語焉不詳,具體如何無從推測;但必是驚天之策,否則“念奴兒”也不會放出那等豪言。


    至於“念奴兒”三番五次提及的造化命盤,胡離等人雖未見過,卻不難推測命盤當是整件事裏極為關鍵的一環。


    ——指不定,那場太古大戰正因命盤而起!


    “究竟怎樣的謀策需以億萬載為計?”老狼頭皮發麻,自己苦修數百年好不容易化成人形,別說在萬妖山獨當一麵了,便是放眼全天下也足可自傲,而今卻連那些神聖存在的威壓都扛不住;一旦真動起手來,又與螻蟻何異?


    “不好。”胡離察言觀色暗呼不妙,忙不迭出言打趣,道:“吾輩修行,道阻且長。若有億萬年時光,我以為狼伯必然有過之無不及。”


    “哈哈哈哈。承蒙先生看重。”老狼豁然大笑,“除了盤古之流生而大能,吾輩誰不是從嘍囉開始一步步蹚過去的?卻是我心急了。”


    “噫。狼伯通透。”


    “不及先生大才。”老狼正色作揖,“若非先生及時提點,隻怕我就此種下心魔再難寸進。”


    “你倆可別互誇了。”姥姥嫣然一笑。


    “小狐狸看起來不憂反喜。”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那邊的臭蝙蝠對今夜劇變絕不會無感,必懾於這丫頭體內沉睡的那股力量。”姥姥將念奴兒的鬢發捋順,抬眼望著飛鼠山方向,“若再想對咱們的寨子用強,便不得不好生掂量。”


    “至少得哄著黑丫頭,”老狼不無戲謔,“不敢將她惹急了。”


    “確是因禍得福。”


    “這也是後話了。”姥姥將念奴兒攬在懷中,“當務之急是收拾殘局。你兩個先去,我帶丫頭入洞安頓,隨後即來。”


    且不題各處妖寨整頓人馬就此次天譴一番研討,卻說從丹穀死裏逃生的丹雲弟子正急似熱鍋螞蟻,尤其獻寶黨九名魔徒,更顯得手足無措。


    經過最初的慌亂,在把人數翻來覆去清點幾遍之後,眾人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老魔不見了。


    興許他自個兒先跑了未及回山?


    或被碎石活埋?


    還是困於某處?


    甚而直接遭天雷劈成飛灰?!


    一時眾說紛紜,殊不知在盤環合並的瞬間,寵渡便教那光膜罩著遁入了某個殊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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