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夠狠。”


    “哈哈哈……一起撞牆。”


    “畢竟同屬一峰,是該整整齊齊。”


    “不過老魔這堵牆可厚得很哪。來再多人怕也撞不穿。”


    “長老這是要給老魔揚名?!”


    “與其說揚名,莫如說立威。”


    “老魔出頭,也免教咱們這撥新來的愣頭青被人看扁咯。說到底是給大家夥兒長臉。我看挺好。”


    “這麽說來,老魔豈不更值得深交?”


    “不奢求交好,不開罪已屬萬幸。”


    “噫。又有財路了。”戚寶耳聞八方,心竅微動間已然嗅出一股濃烈的銅臭味兒,臉上掛起招牌式的嘻笑,道:“諸道友。第三局兒?”


    “又來?!”


    “這回作何賭法?”


    “我還押老魔。我賭各洞的師兄師姐憋憋鼻青臉腫。”戚寶抱肘環胸,很臭屁地哼哼著,“爾等敢不敢來?錯過這村兒可沒這店了。”


    “來啊。咋不來?”


    “誰慫誰孫子。”


    “我還想把輸出去的贏回來呢。”


    “就不信老魔能連下三城。”


    “真上啊兄弟?!沒見著老魔的藥學積累何其深厚?連王長老都不恥下問,同輩弟子碰上絕對頭破血流。”


    “……必輸無疑的局還摻合啥?”


    “這與送錢何異?”


    “你隻見其表未窺其裏……”


    “……合著這是在哄戚胖開心?!”


    “難覓正道,自當迂回。”


    “從他身邊人入手或可圖之……”


    “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


    自思自量者有之。


    低語密謀者有之。


    聞言恍悟者亦有之。


    場間除獻寶魔徒之外,眾人“各懷鬼胎”,哪怕明知勝算渺茫——甚而不吝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此舉就是戚寶審時度勢現挖的火坑,也甘之如飴往裏跳,將寶押在一幹尚未現身的丹雲諸子身上。


    更有甚者,整支隊伍速分成兩個陣營,“護魔”派堅信不移,“倒魔”派則一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架勢,立場雖異卻心有靈犀,似貶實褒有模有樣地爭論開來。


    “老魔最強。”


    “嘿。俺這驢脾氣。”


    “小瞧人了不是?”


    “邱師兄雖為長,卻未必就是最厲害的那個嘛。”


    “老魔是很強。不過一對多容易擾亂心思,跟一對一很不同。他贏也不是沒可能,卻絕非你我以為的那般輕巧。”


    “老魔轉得過彎來才好,語無倫次就糟咯。”


    一方唱紅臉。


    一方唱白臉。


    隻為借機混個臉熟。


    隻為討得戚胖歡心。


    隻為博取魔徒關注。


    隻為與魔黨搭關係。


    “嘁。真當胖爺眼瞎看不出來?……一群驢蛋的陰陽功夫還登不得台麵。”戚寶揣著明白裝糊塗,畢竟送錢不賺王八蛋;轉眸望著室內角落裏的那道孤影,一時感慨萬千。


    ——全仰賴你才有此殊榮啊兄弟。


    旋即,這一路顛簸過來,自己每每於關鍵時候所做出的各種抉擇在戚寶腦海中飛速閃過。


    金烏初遇。


    邀月樓對望。


    叩賞之夜撿漏。


    山下田埂上對飲。


    水月洞天彼此扶持。


    屠魔風波中肝膽相照。


    ……


    誰也無法斷言將來如何,但至少在過往、在當下,能傍上這樣一條大粗腿兒,戚寶自覺祖墳若隻冒煙的話怕是講不通、須得著火才行;也同樣佩服自己:該說不說,胖爺我實在太機智了。


    不過與戚寶的竊喜不同,正主兒此刻卻有些哭笑不得,“分明被當作磨刀石了啊……”不過轉念想想,寵渡也就釋然了。


    想來今日諸事不久也會傳開。既如此,索性給不器院血鬥的熱頭再添一把火,借以將威懾鑄得更牢靠些,也教暗裏某些仍自心懷不軌的家夥在動手之前好生掂量掂量。


    至於另一位主兒,邱銘正來往於穀中各處洞府,腳步著實歡快:師兄我能有啥壞心眼兒呢?不過是碰過的壁,也教你幾個來撞撞嘛。


    什麽詞兒來著?


    嗯嗯……有福同享。


    走東家串西家,邱銘挨門挨戶傳達師命,路上屁顛顛,臨門後卻作出萎靡不振一副衰樣,——隻如鬥敗的雄雞,引眾弟子紛紛鳴不平,自有一番好言安慰。


    連邱銘在內,丹雲諸子攏共三十七人,各自收拾停當,待齊聚一堂已是午後時分,一因被擾亂煉丹日程而頗有微詞,二則誓為邱銘找回場子,故而言談舉止間難免帶著嗆鼻的火藥味兒。


    “因他一個便要我等中斷煉藥,師尊到底咋想的?”


    “據大師兄所言,那廝自恃才能口出逆言,竟妄圖擠掉師兄僭居吾輩長位。其心可誅。”


    “早聞此獠跋扈,不意其狂悖若斯。”


    “當真氣煞我也。”


    “此言差矣……”邱銘欲言又止。


    “師兄怎會輸他,別不是放水了?”


    “非是我誇。”邱銘環顧左右狀作無奈,“老魔博聞強識,藥理積累確實超乎尋常非我可及。”


    “咦——誰信?”


    “照我看,必是他暗裏耍了手段,抑或師尊有意偏袒。”


    “總不至於真聽他講?!”


    “哼。反正我不服。”


    “我也不認。”


    “師兄休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我等煉藥師承正統多載,各家丹術或有參差,但若論識花辨草豈會不如他一介野夫?!”


    “此番去去也好。正可挫其銳氣。”


    “真才實學還罷了,若不然……哼哼。定教他灰頭土臉趴地上。”


    “諸位師弟師妹切莫大意……”邱銘每每以退為進,看似規勸實則激將,多番添油加柴燒得眾人肝火大動,而自個兒心中卻樂開了花。


    憤怒吧。


    咆哮吧。


    越是意難平越是撞得很。


    看看你幾個有多頭鐵。


    老魔你也別怨。總不能指著師兄我一人兒禍禍不是?畢竟師尊也是這意思,讓師弟師妹都來撞撞你這堵南牆。


    大不了,事後師兄給你賠罪咯。


    且說眾人在課舍外翹首以盼,終於等到丹雲諸子結群將至。戚寶遙感一股肅殺氛圍隨行半空,頓覺不妙,暗想:“來者不善。卻不知邱師兄作何說道,竟似給老魔惹下眾怒。”


    “苗頭不對啊……”


    “怎個個都跟發怒蠻牛似的。”


    “看那一對對招子,沾了油火的刀子一樣,與之對望一眼都覺著被連皮帶肉刮了一回骨。”


    “這該死的壓迫感……我毛都奓了。”


    “下馬威麽?”


    “老魔這局懸了。”


    新手弟子紛紛察覺異常,不由暗捏一把汗。縱是“始作俑者”邱大師兄也驚愕難抑,“貌似……玩兒過火了?!還好搶到後門這個位子,方便跑路。”


    “這幫孽徒。不過幾分皮毛本事,卻如此囂張氣焰。”王山直吹胡子,就怕寵渡扛不住壓力露怯,正打算散出靈息鎮鎮場子,不察斜刺裏陡然爆起一股莫名氣勢。


    講台桌邊,寵渡煞氣噴薄。


    煞者,多源於殺。


    他殺過人。


    他斬過妖。


    死在他刀下的人和妖沒一千也有八百,足可累成一座屍山,由此積聚的煞氣遠非等閑可比,亦非常人能抗。


    便說當初叩賞之夜被八百獵妖客圍剿亦無所懼,而今麵對區區幾十名養尊處優慣了的宗門子弟,寵渡豈會發怵?不過小試牛刀將煞氣側漏些許,但教丹雲諸子陣陣惡寒。


    熾熱的怒焰,撞上無形煞意。


    甫一照麵,便隻剩半截火苗。


    如芒在背。


    如坐針氈。


    丹雲諸子不自覺攏緊衣袖,似乎如此就能將縈繞身心的那股寒意驅離,隨即目光旁移,莫敢與寵渡那雙冷眼對視。


    “是錯覺麽?怎突然冷颼颼的?!”


    “咦?沒那麽劍拔弩張了嘿。”


    “還得是老魔啊,鎮得住場。”


    “換我上早軟了。”


    “不過老魔到底咋辦到的?”


    “好小子。多少腥風血雨方能積煞如斯。”王山也不由咋舌暗歎,“還是小覷了他。”


    “開課。”寵渡見好就收,雖斂了氣勢,話裏語間卻無絲毫客氣,“事起倉促不曾準備,我平素亦無講授經驗……”


    “嗯。烏小鴉那貨不算。畢竟沒怎麽正經教過。”寵渡濾掉一閃即逝的雜念,接著言道:“故此番不作傳道授業,唯解惑耳。爾等往日所遇疑難或於丹道有何困擾,大可講來。”


    片刻的沉默後,丹雲諸子紛紛緩過勁來,念及邱大師兄那張苦臉與先前所受的憋悶,胸腔裏原本被撲滅的怒火死灰複燃。


    “哼。好大口氣。”


    “說得無所不知似的。”


    “鬼曉得用何種手段贏過大師兄,真當自己在藥理上無出其右了?”


    “大家同上。看他頂得幾時。”


    “一人一問淹死他。”


    “多說無益。”寵渡拍手攤掌,一臉欠揍地比劃兩下,“來來來。快來淹我。”


    “哇呀呀。氣死我也。”


    “且接我一問:‘沸元丹’正陽起爐,原料齊全配比無誤,製序完備火候恰好,盛器也相配,出爐不久卻總是龜裂成塊,或是何故?”


    “藥方有誤。伏龍芝減半試試。”寵渡隨口應道,“下一個。”


    “吾手中何材?”


    “三花聚陰根。下一個。”


    “割鹿草配鞘葉脂怎樣?”


    “藥效盡失。下一個。”


    “嗜血株、腐心藤、化骨綿草、灰蛇膽與九曲山霜,哪個最毒?”


    “山霜配腐藤,鬼都做不成。”


    “南霓竹有何特性?”


    “遇熱變黑。下一個。”


    “三十二星蓮所指為何?”


    “哈?!”寵渡聞言微愣,隻道自己聽錯了:王山不問過了嘛,這會兒你又來?天星葵又不是仙子下凡,哪兒值得你師徒幾個從早到晚惦記?


    室外看客同樣一臉懵:師門不幸?


    邱銘扶額: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山閉眸:這波我的。


    寵渡未答。


    看客不議。


    課舍內外一時萬籟俱寂。


    那發問弟子雖覺詭異,卻怎知詳細?為掩飾心中隱隱一抹慌亂,便學寵渡的語氣,滿臉戲謔地道:“‘下一個’?”


    寵渡忍俊不禁:這模樣是挺欠揍的。


    不意那人見寵渡不開腔,誤以為他怯了,一鼓作氣繼續哂道:“還有臉笑?大師兄將你誇上天,我卻看你徒有其表。”


    寵渡也不辯白,側頭掃視,敏銳地捕捉到兩抹蠢蠢欲動的眸光——正是“王八看綠豆”,當即笑指窗外,道:“胖爺要不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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