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歸元弟子全力維持下元氣源源不絕,漫天法劍齊綻豪光,劍鋒上三尺銳芒延展,接續,交匯,融煉,入雲前猶是兩百散劍,出雲時卻渾成一體,赫然一柄開天巨劍。


    其光也煌煌,與日爭輝。


    其勢也雄雄,蒸雲煮霧。


    倏忽間整個劍身已探出雲端,乍看之下長約莫三十丈,寬逾兩丈。單以尺寸而論,這懸天巨劍固不及方才的百丈兵龍那般令人震撼,然威勢卻遠遠勝之。


    循著冥冥之中的導引,天劍直指地麵柱頂破風速降,與氣流的劇烈摩擦仿佛為劍鋒裹上了一簇烈炎,陣陣熾浪滌蕩四野,沿途及周邊雲霧明顯不堪蘊藏其間的元力灼蝕,紛紛消散一空。


    劍未臨。


    劍壓先至。


    一股磅礴之力似無形的巨掌拍落,帶起的風團砸在地上猛然炸裂開來,霎時播土揚塵枯枝漫卷。院中嘍囉不自覺屈肘掩麵,僅露雙眼在外凝望天上劍光,心中駭然的同時篤定一事。


    ——此一劍已備丹境之威。


    畢竟兩百多歸元聯手合擊,強悍如斯當在情理之中,怕是淨妖宗裏不少丹境強者也要暫避其鋒,隻教童泰喜不自禁,哈哈笑道:“臭小子不是能耐麽?看你此番如何猖狂。”


    “這一劍下來人肯定沒了;可他到底與穆師兄交好,要是棲霞峰追究起來該咋辦?”


    “哼。有宗規約束又如何,錯手殺了便殺了,正所謂法不責眾,總不至於讓我等都因此以命抵命。”


    “再說妖人大戰在即,當下正是用人之際,就算處罰頂多也是皮外傷,斷不至於傷筋動骨。”


    “退一萬步講,是你你會不躲麽?”


    “可看他那副德行,全無半點閃避的意思。難不成他還有法子硬生生抗下這一擊?”


    “非也。我看是嚇傻了動不——嗯?!幹他姥姥。以為跟鬧著玩兒哩,狗日的這時候還有心思耍棍,果然是欠收拾的賤皮子。”


    “拚元氣?擱以前小爺倒是怕得很;而今嘛……嘿嘿。”寵渡嘴角微咧,將法棍舞過兩圈就勢擲還戚寶,順手掏出魔古太刀,雙掌握柄將那靈石玉簡壓牢緊緊貼在刀把兒上。


    “那是何物?!”


    “似刀非劍好生古怪。”


    “莫非也是一件法器?”


    “怕個屁。這廝修為不過墊底層次,掏出的家夥能有多厲害?”


    “先不說有沒有法器扛得住這堪比玄丹強者的一擊;就算有,對自身靈力的消耗也絕不小,還不把他榨幹嘍?”


    “各位歸元師兄莫要手下留情,如其所願給這小子一點教訓。”


    “這氣息……”宗文閱蹙眉沉吟,忽地憶起炎窟山封印破防戰的種種情形,沒來由心口突突,冷不丁晃見樹幹頂端烏芒頻閃,頓時陣陣激靈。


    好眼熟的光。


    是了……炎窟山那晚似乎也現有這樣的烏光?且正是在烏光閃過之後,妖族合力布下的結界就被強行破開了……不好!!!


    不等宗文閱急言示警,寵渡刀勢已滿,掄臂揮斬間將一記烏黑匹練自刀峰釋出,逆風而上迎頭直擊斜插而至的天劍。


    彼有天劍灼雲。


    吾有魔刀絕世。


    兩相碰撞的刹那,刀光與劍華彼此銷蝕,一道烏白交雜的光圈散蕩開來。待撞擊的悶聲傳至地麵,爆裂的風浪緊隨其後,如層層刀片刮得耳臉生疼,教人不得不低頭自顧莫敢觀望。


    等抬眼再看時,卻見那烏光分毫無損;反觀天劍,仿佛雪堆裏掉進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已被刀光磨蝕得僅餘小半。


    屠魔陣營無不驚駭,紛紛將目光落在寵渡手中那件通體烏黑、似刀非劍的古怪兵器上。


    便是這轉眼的工夫,天劍全然無狀,內中兩百多柄法劍盡化作碎屑隨風飄散;而那刀光,卻一如初時那般形如弦月,倏忽沒入雲端不見,唯餘留在厚重雲壁上的那道狹長豁口清晰可辨。


    “這……”


    “他手裏的究竟是什麽東西?何以無聲無息就將童師兄他們那樣的攻勢化掉了?”


    “我咋覺得是……丹寶?!”


    “放屁。歸元境的靈力都不夠丹寶耗的,何況他一介嘍囉?看他氣不喘臉不紅的樣兒,分明尚有餘力。”


    “想必暗自補了元氣,隻是咱們未曾留意罷了;否則以這廝的根骨,絕無可能負擔如此龐大的靈力消耗。”


    “可區區一介嘍囉,到底如何補齊這等規模的耗費?除非他有某種迅速恢複元氣的未知門道。”


    與腳下眾人的困惑相似,這一刀之威同樣出乎寵渡意料:明明尚未催功,魔古太刀卻自行從靈石玉簡中鯨吞元氣,就好像能察覺出持刀者的心意似的。


    細一咂摸,相較以往,自己與魔刀之間甚而有了微不可察的一絲絲莫名感應;忽而念及浸染泥丸宮的魔性本就源自魔刀,寵渡頓時恍然,不由蹙眉暗道:“竟能靈感至此麽?……想來那龍魄已被妖魔之性完全異化了。”


    愣神當口卻聽戚寶陡起驚呼,“小心身後!——”地上眾人循聲顧望,正見一條細長玉光憑空閃現,堪堪抵在寵渡肩胛骨上。


    好快。


    電光石火間寵渡也始料未及,等反應過來時後肩已結結實實挨了一紮,一個趔趄險些撲在柱頂;旋即“砰砰”兩聲脆響幾乎同時響起。


    護身血甲碎了。


    那光條也應聲崩裂,斷成數截跌落在地現出形來,——竟是一柄法劍。


    原是葉舟為防萬一留了個心眼兒,早前借雲層掩護暗搓搓將自家法劍從劍陣中剝離出來,趁雙方一心望天的空當控劍潛行,直至此刻伺機殺出隻求一個措手不及。


    叵奈千算萬算還是低估了寵渡煉體的成就,現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偷襲不成,更失了宗門配發的兵刃,葉舟惱恨難抑,不由脫口痛惜道:“欸?!我劍……”


    “是賤。”金克木啐了一口接過話頭,“以多欺少爺爺們認了,還興搞偷襲?這般恬不知恥,除了犯賤還有別的說法?”


    “成王敗寇。”童泰針鋒相對,“是非曲直向來贏家說了算,明刀明槍也好、暗箭傷人也罷,能贏就行,手段何所謂?”


    “枉這姓金的還當過‘派首’,不想竟天真至斯。”


    “你家魔頭都沒開腔,你個魔崽子鬼哭狼嚎個甚?!”


    “葉師兄請寬心。”


    “咱的劍不都沒了嘛……”


    “好在這波蘭不虧,至少破去了覆在他身上的那層血紅甲胄。”


    “此甲當是利用煉體功法修出來的,既已被破便如斷其一臂,對付起來就容易多了。”葉舟與眾分解道,“就怕他再聚化出來;所以機不可失,我等當果斷行事。”


    “宗師兄以為如何?”


    “師兄從剛才就在發愣,不知作何思慮。”


    “師兄、宗師兄?!”


    “哈哈哈哈——”宗文閱驟然回神,整個人神采奕奕,似乎發現了某個驚天之秘,在周圍看瘋子一般的眼神中大笑不止,最後手指柱頂吼道:“寵渡。你竟敢煉用魔器。”


    “魔器?!”


    “他手裏的是魔器?!”


    “那先前釋放的也是魔氣咯?!”


    “我、我先前就這麽想過,隻不確定,所以沒敢說。”


    “通了通了。這下都通了。但凡與‘魔’字沾邊兒,不論功法、寶貝、丹藥、術式還是符陣,哪一樣能以常理度之?難怪他那一刀這麽凶。”


    “聰明反被聰明誤啊。雖借魔器破去天劍合擊,卻因此坐實‘魔’名,從今往後便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玄門之中怕是難有他立錐之地了。”


    “竟敢在我聖宗界內懂用魔物,當真好膽。而今便將這廝劈了也算師出有名,想來宗上非但不會怪罪,反會大賞。真個歪打正著意外之喜。”


    “魔賊拿話來說。”


    “你認是不認?”


    “認與不認有何差別?”寵渡握緊魔刀垂臂在側,滑過腰間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靈石玉簡順勢塞入儲物袋中,橫眉冷眼望著腳下一張張幸災樂禍的臉,“來而不往非禮也。爾等耍夠了?”


    “你待如何?”童泰切齒喝問。


    “輪到小爺出手了。”


    “全員戒備。”宗文閱猛然拔高的話音被掩沒在一聲悶響中。


    砰——


    卻見寵渡提刀後縱,蓄滿一腳蠻力順勢猛蹬,將深插入土的巨大樹柱拔地而起。


    巨柱撕風裂氣“嗡嗡”疾轉,甩射一路土屑與碎石,衝爛了幾處翹角飛簷,撞斷了幾截梁木橫椽,最後轟隆一聲將尺許厚的院門砸倒在地。


    沿途弟子爭相閃避,卻不乏七八個心思敏銳的老手估準了寵渡落點,不退反進紛紛欺上近前,欲趁其腳尖沾地身形不穩之際先下手為強。


    “好機會。”


    “用劍鞘砍他腳脖子。”


    “直接上術式啊。”


    “哼哼。這等臨場應變的經驗,豈是他一介賊魔所能有的?”


    ……


    場間喝彩陣陣歡呼回蕩,眾弟子隻隻道十拿九穩,不意寵渡急運千斤墜速暴漲,彈指間轟然落地,竟比任何人預想的都快上兩拍。


    ——嘭!


    雙腳觸地的刹那,方圓數丈範圍內的地麵在一陣劇顫中陡然沉降半尺。率先抵近的幾人猝不及防,腳下頓失方寸,隻借眼角餘光晃見一條赤色人影時隱時現,還不等回過味兒來已身不由己倒飛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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