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童師兄做主,揪出幕後元凶嚴懲不貸。”


    “何須你講?我與葉師兄也自損失不少。”童泰肉乎乎一張臉上陰沉得能滴水,再無此前破境歸元時的半點歡喜,“關鍵爾等可有任何線索?”


    “敢問葉師兄高見?”


    “既然都帶著麵具,想來聲音與體形也有變化,據此難斷其真身。”葉舟沉吟著麵有難色,“不過……”


    “師兄但說無妨。”


    “但有差遣,我等必不負所托。”


    “此番熱鬧置身事外的並非沒有,或心性使然或誌不在此或受人勸阻,不論如何皆係有因。”葉舟扭了扭身子,將陰謀得逞的那抹喜色掩蓋過去,“但若我所憶不錯,某些按理該出現的人卻始終未曾露麵。”


    “師兄指的是……”


    “寵、寵渡那夥人?!”


    “不是傳那廝最近都在棲霞峰嘛?”


    “哼。人在棲霞峰不假,但別忘了獻寶殘黨非他一人。那幫‘餘孽’不一直嚷嚷著要奉他為魁首麽?”


    “也不乏其他疑點——”


    “具體何意請師兄明示。”


    “臆測。”葉舟滿臉慎重一副生怕錯怪無辜的模樣,卻有意無意地朝童泰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我所言僅是臆測而已。”


    “葉師兄言得是。”童泰狀作誠懇,略帶無奈地歎了口氣,“若無實據斷不能當真,否則‘鬥靈台’下同門私鬥是要受門規嚴懲的。”


    “我肏。死胖子幾時開竅,竟也學會欲擒故縱了?!開出道蘊真有這麽大好處?”葉舟暗自驚呼,同時樂見童泰這招收效顯著,周圍弟子果然更為忿懣,尤有熟知自己與寵渡過節的跟班小弟乘隙煽風點火。


    “我看十之八九有他的份兒。出事的時候正好不在,哪兒就這麽巧?分明此地無銀三百兩。”


    “對。越撇得幹淨越是欲蓋彌彰。”


    “咱們不妨先暗查,若是冤枉了他也沒打草驚蛇;若查證屬實,還請兩位師兄主持公道。”


    “就怕我倆分量不夠。”葉舟適時苦笑,“屆時必不能少了宗文閱師兄,畢竟宗師兄背後可是淩霄閣裏的那位。”


    “師兄所言甚是。”


    “既有疑慮不妨查後再論。若確非寵渡作祟,爾等也能安心。”童泰揮手遣散眾人,獨留葉舟私底下敘話,商量著如何將此一場怒火燒在寵渡身上。


    至於提到的暗查更無幾人當真。且不論全無線索無從查起,便是有人琢磨出些微頭緒也懶得深挖——既有疑人背了黑鍋,何妨再潑幾盆濃墨?


    隻賴那群“餘孽”平日裏又臭又硬,如今撞上這檔子事兒焉能不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加之葉舟與童泰暗遣親信隨時隨地鼓噪,正應了三人成虎、積非成是,眾弟子哪管有否實據,不免人雲亦雲將矛鋒直指寵渡。


    數百人沆瀣一氣,旦夕之間串聯成隊,蓋因曾聽戚寶等人私下裏喚寵渡為“老魔”,也不問個中究竟,據此自命“屠魔”,另將一幹餘孽冠以“魔徒”之名,日日高呼口號。


    “還我血汗。”


    “打倒渡老魔。”


    “打魔徒分遺寶。”


    “吾與老魔不共戴天。”


    “獻寶殘黨死有餘辜。”


    ……


    整件事情就此透出一股莫名滑稽:獻寶黨確是背後推手無疑,卻未留有蛛絲馬跡可供探尋;“屠魔”隊眾雖則一群沒頭蒼蠅,卻錯有錯著撞上“元凶巨惡”。


    且不言是非如何,群情激憤猶如地下洶湧的岩漿,曆經幾日醞釀後終是壓不住了,一朝爆發便勢不可擋。


    所幸“餘孽”九人早有警覺,近來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則抱團取暖互相照拂,二則共商應變之策,其他方麵暫且不說,有一點毋庸置疑,縱是九牛也拉不轉。


    ——退錢是不可能退錢的。


    ——永遠不可能退錢。


    諸事議定,這一日在外盯梢的金克木遙見數股人潮匯聚,所赴方向正似幾人所居的“不器院”,立時心覺不妙,忙進屋壓聲相告,“來了。”


    “錢可藏好?”戚寶謔地起身。


    “妥。”阿狽應聲果斷。


    “洞府遺寶呢?”


    “收起來了。”眾人紛紛應和。


    “該來的躲不了。”戚寶正色道,“俗話說真金不怕火煉,今日之危正可校驗老幾位是否真如事前說的那般信誓旦旦。”


    “還是胖爺那句話,”金克木揚起拳頭一副狠相,“叛我者雖死猶誅。”


    “金爺還如往日那般血性就好。”趙洪友摩挲著胳膊打趣道,“猛地拽些文詞兒叫人好不習慣,聽得我雞皮疙瘩都抹不平。”


    “幾位小瞧人不是?”葉紅燭抿嘴倩笑。


    “天上不會掉大餅,既爭此利便不懼任何代價。我等早有覺悟,就跟他們杠到底又何妨?唯死而已。”


    “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無怨無悔。”


    “好。今兒個咱就會會這群輸不起的卵蛋,看看到底誰家更頭鐵。”戚寶嘴角微咧,當著幾人的麵掏出一枚三角黃符掛在指間。


    此時“討債大軍”距不器院尚有數射之遙,消息卻經層層上報傳入落雲子耳中。林通端立台下,道:“請掌門師兄示下。”


    “與吾所料不差。”落雲子捋了捋鬢角長發,“命飛耳峰暗裏盯著便可,等時候到了本宗自會出手幹涉。”


    “竟勞師兄親自下場?”


    “那娃娃尚有用武之地,權當賣個人情將他兜住。”落雲子點到即止避不詳說,“倒是你查得如何,可有實據證明是他幾人所為?”


    “很幹淨。”林通搖首輕歎。


    “哦?!”落雲子頓似發現了某樁樂趣,“能讓林師弟都頭疼的情況可不多見。”


    “囤書之人心思縝密,不但極擅偽裝,行事滴水不漏更為我所罕見。”林通不由苦笑,“單是在同一家鋪子掃貨的人馬就有前後幾撥,店家當時也隻以為是行情使然,未曾留心。所以無論相貌、氣息抑或其他特征幾無可覓之跡。”


    “本宗不信毫無頭緒。”


    “而今最可探究的,”林通欠了欠身,“便隻有錢款的來源與動向了。”


    “如何?”


    “按事前丹典的行價估算,此番運作所需本錢約莫八十萬錢。據已有情報來看,城中其他錢莊近來並無類似大額出項……”


    “把話說全。”


    “唯一家滲不進去。”


    “神仙會?”


    “師兄明鑒。”


    “神仙會那邊由本宗親往,爾等不必再管。”落雲子一副“如我所料”的模樣,暗想:“怎還扯上連續了?”旋即遣了林通,閉眼釋出神念。


    無形的律動自神照峰蕩開,轉瞬罩住了淨妖宗山裏山外,掠過丹雲峰時激起法寶感應,驚了爐前瞌睡的一道人影。


    “並非例行神視的時候嘛……莫非生有異事?”王山感受著自丹田處傳來的鈴響,蹙眉片刻不得結果,“既無諭令且隨它去。煉完這爐還要去不器院找那娃娃。”


    王山打著嗬欠伸個懶腰,輕搖蒲扇為跟前丹爐助火;殊不知那爐內的風風火火正似寵渡此時此刻的匆匆步履。


    收到戚寶傳音後,寵渡急辭穆家兄妹,托言回不器院取東西,未曾以實相告:當下局麵乃是獻寶一脈與土著弟子之間真刀真槍的較量,不宜再將他兄妹二人卷進來。


    半路上猛然察覺落雲子神念,寵渡暗喜不已,“到底驚動了你……今日定要拉你入場。隻要能為那幾爺子抹掉土著黨這樁麻煩,小爺不介意把事兒往大了搞。”


    這最後四字如若被人竊知進而傳開,難免要受城內散修、尤其那些在叩賞之夜中幸存下來的獵妖客一番調侃與戲謔:小祖宗欸,您老上回“往大了搞”可死傷五六百人哪。


    這才過去多久怎就忘了?


    而且還來?!


    但這類事在外人看來無論多麽驚世駭俗,於寵渡而言已沒那麽動魄驚心——好歹盤古開天都見過了,若再有景象能蕩其魂攝其魄,大抵隻有宇宙生滅了。


    即如此番眾誌“屠魔”,固然聲勢浩大,寵渡卻不覺驚惶,反有隱隱的興奮:所謂危機,危險之中自也蘊藏著機遇。


    什麽樣的機遇?


    立威的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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