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寵渡一通言簡意賅。那機靈的聽出些門道,頻頻頷首;那反應慢的雲裏霧裏,為免遭人恥笑也跟著點頭,卻難掩眉間疑色。


    其實具體方法不難理解:眾人分赴各處,驗算甬道外五十步內的新鮮屍骨的數量,每驗一洞便畫叉為記以免他人複驗,最後比較得出堆屍最少與最多所對應的甬道。


    “可曾講清楚?”寵渡掃視台下,從戚寶手中接過鷹老三的屍骸提起跟前,“認準了。隻算這模樣的、新鮮的,餘者縱是你家祖宗也一概不論。”


    “清倒是清楚,不過這樣真能找對路麽?打死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啊。”


    “他四個會不會另有安排,趁咱們數屍的時候偷跑了?”


    “說不通。他們本可暗裏


    他先前根本沒必要提這茬,完全可以悄悄運作?”


    “時不我與。此間關節能明白最好,想不通照做便是,哪兒來那麽多唧唧歪歪。”


    “先說斷後不亂,”寵渡暗裏催運九二玄功,“其他時候別的地方小爺管不著,但此時、此地,凡趁機搗亂奪寶者絕不輕饒,下場有如此石。”


    言罷寵渡抬腳猛跺,眾人先感腳下地顫,隨即入耳乍響,循聲但見丈高石台竟從中開裂,尺餘寬的石縫貫通上下,塞得進一排人頭。


    “啊?!這……”


    “隻聽過胸口碎大石,啥時候腳底板也行了?”


    “那石台豆腐做的?”


    “不愧是涼城最有價值散修,還好先前沒動手,不然多半要栽,這一趟可就為人作嫁了。”


    “說實話,之前聽說叩賞之夜我是不信的,原是我自己門縫裏看人將人看扁了。這回心服口服。”


    “哈哈哈。姓寵的真給咱們涼城長臉。”


    經此一事,所有人再不敢動歪腦筋,——至少在找準出路前可戮力齊心,畢竟事關個人安危,曆經多番廝殺後都渴望能盡快帶著寶貝活命出去。


    當下依計分出甲、乙、丙、丁四組,以此刻所麵正前方為中軸,抽簽定下路線。


    甲組繞行左壁。


    丁組沿右壁迂回。


    餘乙丙二組向前同行,抵達對麵石壁後再分左右。


    至此,整個洞底圓周被分割成四條弧段,且能保證甲乙、丙丁兩兩相遇,各自先行統算幹屍數量,方便最後比較取舍。


    “小爺居中調停,可有說的?”


    “沒有。”眾人齊應。


    “那就……散。”


    隨著寵渡一聲喝令,四路人馬“刷”一下沒入昏暗中轉瞬無蹤,唯餘匆匆步音震蕩徘徊;再隔不久,便是踏腳聲也難相聞了。


    反觀四人這邊,一路老神在在行過裏許路。閑來無事寵渡提議趁此工夫“分贓”,另三人欣然應允,個個搓手舔舌一副猴兒急模樣。


    此番洞府探寶,四人在同行之前各有斬獲,這部分所得全靠個人手段,於情於理都不在瓜分之列,隻陳廣與鷹老三的儲物袋是共謀而獲,本還擔心不夠分,卻險些被鷹老三豐厚的存貨驚掉下巴。


    從鷹老三袋子裏竟抖落十來個物件兒,觀其模樣明顯是此次奪寶所獲,加上陳廣那邊有兩樣,總十四件寶貝,經幾人粗覽共參之後分門別類,涵蓋了鬥器、功法、符紙、禁陣、丹藥及秘聞諸般,實可謂五花八門,且各有不凡之處。


    “這廝的斤兩我最清楚。”趙洪友倒吸涼氣,“丫的放冷箭尚可,明刀明槍絕幹不過幾個,如何取到這許多寶貝?”


    “打悶棍。敲竹杠。”戚寶想了想應道,“封門石那兒若換成別人而非碰上咱們,肯定又叫他得手了。”


    “有這成果,怕得殺好幾人。”


    “都不是好鳥兒,趙爺感慨甚?”戚寶沒心沒肺地擦擦鼻子,“搶再多還不是便宜咱們。”


    “該咋分呢?”


    “還用說?當然問老魔咯。”


    “貪多嚼不爛。”寵渡笑道,“不妨先選最契合自身的,剩下的再行分配。”


    眾皆稱善,卻死活讓寵渡先挑,畢竟此行出洞寵渡出力最多,三人美其名曰“多勞多得”,好勸歹勸不容推辭;金克木說到興處甚而作勢以頭搶地相“威脅”。


    事實是並非寵渡矯情,實在是眼前這大攤寶貝於他而言有些不尷不尬,一時難以抉擇罷了。


    選鬥器吧,單憑一柄魔古太刀配以魔刀三式便勝過同級諸多法器,遑論壓箱底的歪嘴葫蘆?其煞刀不出則已,出必驚世駭俗。


    選功法吧,自家根骨下乘,越好的功法越是暴殄天物;而況眼前幾本古籍所載法門全都側重體內元氣流轉運行,於煉體幾無益處。


    符紙自己能刻。


    陣法方麵有念奴兒所贈精要。


    秘聞一幫人傳閱即可。


    最為緊要的是,此番下地最重要的目的已然實現,——圓環到手,寵渡對其他寶貝自不免興趣缺缺,除丹藥可資考慮外,便隻剩下一塊鱗片狀的東西。


    想是被水月洞天洞主布以禁製或陣法萃取天地元氣滋養,故而大部分寶貝品相都不錯。如眼下這個裝丹藥的瓷瓶,其上刻字雖略模糊卻無礙辨識,乃曰“歸元丹”。


    顧名思義,若在破境歸元時服用此丹,當可增加成功的把握,趕上寵渡正處煉氣圓滿境界,堪稱雪中送炭,實屬不可多得之妙藥。


    丹僅三粒卻有四人,本難均分,所幸趙洪友與金克木早已歸元用不上,所以便宜了他兩個難兄難弟。戚寶取其一;寵渡因根骨不佳,破境失敗的可能較大,故得餘下兩丹。


    而那鱗片巴掌大小,形似弦月,呈玉白色;至於材質,戚寶三人傳閱數番摸索半晌不得要領,便將東西遞給寵渡參研。


    之前光看不摸還沒覺得如何,怎料一沾手便沒來由一陣心口突突,神念更如萬馬脫韁險些自釋而出,寵渡死盯著手中鱗甲,瞠目難移滿臉驚詫。


    這是……龍鱗?!


    龍之逆鱗。


    戚寶三人耳聞寵渡喃喃低語,不由目瞪口呆,緩了片刻爭相問道:“世間真的有龍?!”“不知是瑞獸還是凶獸?”“兄弟何以認得逆鱗?莫非見過真龍?”


    猛然記起與金烏派爭搶圓環的場景,寵渡想說連盤古開天都確有其事,何況區區一條龍呢?不過此事尚不宜對外宣講,隻應道:“曾在我家老頭子搜羅的古籍中讀到過,若所記無誤,逆鱗便是這個樣子。”


    金烏懸紅鬧得滿城風雨,對寵渡口中的“老頭子”,戚寶幾人自也聽說過,曉得是他師父,免不得一番安慰,“節哀”雲雲。寵渡倒是釋然,道:“斯人已逝。當務之急是這鱗甲,老三位以為具體如何?”


    三人還看逆鱗,但見其表麵光滑無異,一時難窺底細。此時各路人馬正忙著驗算屍數暫無結果,四人一合計,決定各種法子都過一遍。


    誰承想千般解數使盡,逆鱗如舊,甚而火烤之下仍自清涼一片毫不發燙。倒是寵渡參考先前觸摸逆鱗時的古怪意動,對如何激發逆鱗略有推測。


    龍有逆鱗,觸之則怒。


    但要觸此龍怒,非神念無以奏效。


    寵渡要過逆鱗持在手中,引導一縷神念沿臂而下探貼上去,孰料甫一觸碰頓失感應,所釋神念似泥牛入海般渺無影蹤。


    正自疑惑時,冷不丁逆鱗猛綻玉光,寵渡懼其突變難防,不自覺順勢揚手,將逆鱗拋起半空。


    逆鱗翻轉騰飛,沿路蕩起陣陣漣漪,隨著“昂”的一聲怒嚎響徹霧洞,一股莫名威壓陡然降臨。


    這威壓明顯與眾不同,於體內元氣靈力無涉,更似對心神的某種強大威懾與沉重壓迫,令人一聽那聲、乍感其意便無心抗拒,不由的想要跪地臣服。


    事發突然,莫說其他人始料未及,就連當事者也猝不及防,無不腦中轟鳴抱頭蜷身,霎時哀嚎遍野,個個閉目運功一心消解顱內痛楚,隻覺周遭烈風颯颯,不察洞中平添一條白色巨影。


    巨影從逆鱗中遁出,速如電光,繞著道眾分布的地方遊弋翻覆,好一番尋覓模樣,轉過數匝後身形頓滯,回首看向寵渡。


    前後也就三兩息工夫,顯是冥冥之中的互相感應,寵渡泥丸宮中那小金人被引動,猛睜雙眸,識海神念不由自主如開閘洪流般奔瀉而出。


    刹那間寵渡靈台清明,以手遮麵偷眼觀瞧,透過指縫晃見一道龍影俯衝而下朝自己破風飛來,驚駭莫名間不及反應,便叫那龍影從頭到尾直貫眉心,腦海中頓現一列鬥大古字。


    ——龍神鍛意功。


    寵渡暗驚:煉神法門?!


    卻不知是借龍魄增持功法之威還是功法太強唯有龍魄方可承載,昔年水月洞天洞主當真手段了得,竟能將整部功法刻於龍魄之中,使二者交融合一相得益彰,借此拓煉出的神識自帶龍氣威壓八方,豈是等閑神念可比的?


    不過閃念工夫,龍魄入腦頓將泥丸宮攪得天翻地覆。


    回溯叩賞當夜,寵渡為脫困生煉蛇血而染妖性,又因吳勝絕世一刀受魔氣侵體。後妖性與魔氣交匯相融,於泥丸宮中將識海化作妖魔之海,與小金人所築意念金山分庭抗禮。


    毋庸置疑的是,這龍魄之於神念正如滾油之於烈火,實乃大補之物,誰能將其馴服自可借此壯勢,進而徹底吞噬另一方,也就難怪妖魔之海與小金人要殊死拚搶了。


    無限魔氣自妖海中蒸騰而起,化作藤條般的黑流緊縛龍身。而寵渡在龍魄入腦的當口便收束心神遁入泥丸宮與小金人合而為一,奈何座下僅一截山尖尚保金色,為免被妖性完全侵蝕到底不敢擅離,隻能撒手將無數金絲來纏龍魄。


    兩邊勢均力敵焦灼難下,反觀外界卻一片雲淡風輕。


    龍影消失後洞中狂風漸止,戚寶幾人見寵渡如老僧入定般盤坐在地渾不知身外事物,猜是逆鱗之故,說不得便是一場造化,不約而同分立三角護寵渡免受攪擾,但聽四下裏驚疑泛起。


    “先前啥情況?!”


    “兄弟些可都還好?”


    “剛什麽聲音,是傳說中的龍吟麽?差點將大爺腦袋炸開。”


    “鬼知道。連從哪兒起的都沒頭緒。”


    “難不成洞府裏麵又起了變故?”


    “要不問問小龍蝦?畢竟他神通廣大嘛,肯定有線索。”


    “嘿!胖爺這暴脾氣。”戚寶見果然有人發問,平複心緒扯起嗓子懟了回去,“真當爺幾個是天上神仙,啥事都曉得?”


    “就算另有變故,”趙洪友接過話頭吼道,“也尚未波及至此,正是好時候,爾等還不抓緊找路?”


    此言之有理,又聽戚寶嘴臭一如既往不似作偽,各路人馬料無異狀,漸息騷動複自驗算屍數,殊不知寵渡此刻正陷鏖戰,哪裏顧得上這等卵事?


    魔藤與金絲拉鋸,難見高下。隻可憐龍魄本是與功法化生之物,既無肉身自不具備真龍神力,何曾扛得住?再如何嘶吼掙紮也徒勞無功,唯身不由己被兩邊拉來扯去。


    忽而,妖海震蕩魔浪滔天,赫然一隻紺色巨臂破水衝天,迅雷不及掩耳一把扼住龍頸打破均勢,拽住龍魄直墜海麵,勘勘入水。


    千鈞一發間寵渡福至心靈,並指點落小金人頂上金箍,頓叫金箍黯然失色,旋即自箍上拓一金圈,扭腕甩指間金圈倏忽即沒,再現時已同樣箍在龍魄脖頸處,至此無力拚搶,任龍魄怒號著被那紺臂拖入妖魔之海。


    心神被迫出泥丸宮,寵渡“嘶嘶”倒抽涼氣回過神來,隻覺周身軟綿似被掏空一般,見戚寶、趙洪友及金克木站位與警惕模樣,不免心有戚戚。


    三人循聲圍攏上前,口雖未言卻眼含關切。寵渡捋袖擦去額鬢豆汗,道:“多謝老三位與我護法。”


    “自家兄弟不說那些。”


    “可嚇壞我三個。”金克木壓聲言道。


    “老弟如何了?”


    “暫無大礙,稍歇就好。”寵渡想了想,自覺該與三人說些眉目,便道:“逆鱗所承乃神念錘煉之法,卻乏具體文言,僅化龍魄入我腦中,目前來看怕是無法與老三位共享了。”


    “無妨。”趙洪友搶先道,“老魔實力本就冠絕同儕,你越強越好,兄弟幾個也好跟著沾光。”


    “正是此理。”金克木也無二心,“若非此間屬你最強,恐怕這逆鱗還會另行擇主,到時候可就便宜別家了。”


    “二位爺大氣。”戚寶難得正經,拊掌盛讚,“從此以後,胖爺終於敢將兩位當自家人看待了。”


    “敢情胖爺一直拿咱當外人?”


    “嘿嘿。凡事不得一步步來嘛。”


    “也罷。我既有此機緣,自當不再參與分配。”寵渡手指地麵,“剩下的寶貝老三位拿去。”


    “使不得。此類傳承全憑造化,別人想要還受龍魄嫌惡。”金克木近乎尖叫起來,“一碼歸一碼,老魔你那一份兒實無必要讓出來。”


    “此功旨在鍛煉神識,起碼也要在結嬰之後才有用處;且功效幾何還需兩說。”趙洪友也覺不妥,“老弟切莫以為占了多大便宜。”


    “我意已決……”寵渡因圓盤小金人早辟識海,獨缺煉神法門,當然最清楚這龍神鍛意對自家的份量所在,任憑眼前東西如何矜貴,也絕不比此功寶貝。


    未料話說一半,趙洪友有意無意輕拍腦門兒。金克木這會兒倒機靈,見狀急道:“莫非老魔真忍心叫我以頭搶地不成?”隻讓寵渡啼笑皆非,“不至於此吧兄弟?天予不受反受其咎,哪有你們這樣把好處往外推的?”


    沒奈何,寵渡左挑右選覓得一本《霸獸訣》,其開篇即雲:“千山鳥獸絕,萬徑人蹤滅。”內中“滅”“絕”之語著實霸氣,卻非人族功法,顯然更適合妖族修煉,正好便宜那半路收來的徒弟,——烏小鴉。


    不過在金克木幾人眼中,寵渡此舉還是謙讓;但再勸卻顯矯情,哥兒仨根據自家情況正待分選,卻聽寵渡道:“留下四寶,其一較好其三稍次。”


    “這又是為何?”


    “淨妖宗?”戚寶挑眉問道。


    “山下靈田曆來被淨妖宗視為私產,斷不會讓這府中的寶貝叫旁人染指。”寵渡頷首相應,“咱們下地多時,山上必然已作安排,指不定正嚴陣以待候著咱們送寶出去哩。”


    “這幫臭不要臉的。”金克木攢拳切齒。


    “孤月尚有陰晴圓缺,人間焉能事事圓滿?”寵渡勸解道,“就算交利息了。再說咱也不白忙活,或多或少總留了幾樣。”


    “理雖如此,總叫人不甘。”


    “老弟之意,勻出四件寶貝當作買命的籌碼?”


    “這是難免的。”


    “但求他們胃口別太大才好。”


    話間三人瓜分眾寶,寵渡這邊另生愁緒:龍神鍛意固然厲害,可恨龍魄墜入妖魔之海,最終能否為己所用尚在未知之數;若其被異化染成惡龍,自己隻憑小金人的話必然撐不多久,難免靈台失守淪為非人非妖非魔一介怪物。


    彼時奈何?


    唉……惆悵。


    然而可喜的是,找路的人馬終於有了消息:右首側方位上忽有一尾流火升空炸開,分別繪出高低兩行數字,遠近可見。


    上:四。


    下:十五。


    既是比較後得出的結果,想來丙丁兩組已然會師,寵渡估摸著時候也差不多了,提氣吼問:“其餘兩處如何?速速報個數來。”未幾便聽昏暗中傳來回應。


    “廿九,六。”


    “廿九與四為最,各是哪組?”


    “廿九在乙。”


    “四為丙。”


    “你兩個先去乙組壓陣,我與趙兄往丙四去去就來,在廿九洞前匯合。”寵渡接著朝兩側隊伍吼,“原地不動待我來看,爾等稍安勿躁。”


    安排戚寶與金克木去乙組,是為了安撫人心,免叫那邊的人以為自己幾個偷偷跑路,寵渡則領趙洪友朝向右前方疾奔,與眾匯合後在丙四洞前細細打量。


    另一邊,廿九洞前熱議沸然,忽聽步音隆隆回響不絕,料是另兩隊人馬將至,紛紛退避讓出道來,不多時果然見寵渡率眾而來。


    “看樣子出路不在丙四。”


    “那就是這兒咯?”


    “與丙四那邊比起來,此洞落地而開大巧不工,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的確給人一種玄妙異感。”


    “……憑此也難斷言就是此路吧?”


    “直覺的事兒誰言得準?”


    “先不管,看小龍蝦有啥說道。”


    “諸位。”寵渡抬手虛按,將場間喧嘩快速壓下,“以我愚見,此道最可能為出路。爾等作何抉擇我不幹涉。此番有幸與眾位聯手,就此拜別。”


    一語既罷,不等眾人有所反應,四人魚貫入洞揚長而去,真個頭也不回,徒留各路人馬大眼瞪小眼呆杵洞外,失魂兒一般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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