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到底免不得要弄出大陣仗……”


    吳勝搖頭歎氣,一臉無奈的樣子,提著半截殘劍在破裂的袖子上抹了抹,看似在擦劍,實則趁機劃破手臂,沾了一絲血在劍刃上。


    因為兩邊還隔著一點距離,人又站在偏暗的陰影裏,故而寵渡不曾窺見吳勝的小動作,隻是見他猛一揮袖,將殘劍當作暗寶射了過來。


    噌——


    寵渡急急抬手,並指夾住斷劍,隨手一擲,將劍倒插進腳下的土裏,道:“這就是你最厲害的手段,能不能認真些?”


    “別急嘛,先給你開開胃。”吳勝邪魅一笑,“我要是認真起來,你可就沒什麽機會了。”


    “可別讓小爺失望。”


    “現在嘛,才是真的差不多了。”


    差不多?


    寵渡眉頭一蹙。


    同樣的話,自己剛剛也說過,但從對麵的神態、和語氣不難看出,其含義顯然不同;尤其那動作,令人本能地嗅出一絲危險。


    此刻,吳勝伸展雙臂往上抬,繞了個半圓舉過頭頂,掌麵相對,啪的一下重重相合。


    整個過程說不上有多快,反而看起來略顯拖遝,但運動的軌跡上卻出現了一道道殘影,動靜交融渾然一體,十分奇妙。


    但寵渡這邊,越看越覺得不妙。


    明知對麵在憋殺招,卻不知是什麽,也無從推斷攻擊從何處而來,完全不明所以。


    這樣的等待,就是一種煎熬。


    突然間,狂風大作。


    寵渡下意識擺好架勢,以手掩麵,透過指縫看去,正見吳勝將合十的雙掌猛地下拉,貼近唇邊,雙目一凝死死地盯著自己。


    究竟會是什麽招數?


    正想著,但聽一聲輕響。


    欻!


    四道人影,破風閃出。


    分身?


    雖是虛影,卻色彩分明。


    好快!


    方才醞釀時慢如蝸牛,此刻發招卻快似迅雷,寵渡剛反應過來,已被四道分身圍在垓心。


    東屬木,站著綠色分身。


    西屬金,站著白色分身。


    南屬火,站著紅色分身。


    北屬水,站著藍色分身。


    而吳勝靈根偏重土性,此刻雖然人在圈外,但因為那半截沾血的殘劍就在寵渡腳下,等同於本身親臨,倒也契合了中央土行。


    五行之意,由此補全。


    說時遲那時快,四道分身隨著本尊的動作,下蹲的同時撤開雙掌,猛地拍在地上;吳勝起聲暴喝,從嘴裏噴出一句話來。


    “‘五行天棺’。”


    話音未落,東西南北四方地麵上,分別亮起一道古老符印;與此同時,斷劍所在的地麵驟然一空,突起一股狂暴的吸噬之力。


    寵渡始料未及,頓時陷入地下。


    砰!


    地麵再次合上,將人徹底封死,一座土黃色石棺“轟隆隆”拔地而起,吳勝雙指一並朝石棺一戳,輕喝道:“咄。”


    地麵上,符印頓時飄起,紛紛落在石棺四麵,沒入其中;一條粗壯的木藤破土而出,蛇一般攀援纏繞,將石棺緊緊箍住。


    “終於……”吳勝使此一招,明顯有些吃力,望著變得幹癟的手臂長長呼出一口氣,“也不枉我布置這一場。”


    原來,早在與寵渡近戰時,吳勝便苦心經營,在攻守的過程中,利用手掌觸地的機會,暗布符印。


    為此,吳勝甚而刻意引導,利用節節敗退的局麵東奔西竄,簡直是牽著寵渡的鼻子走,終於將符印一一烙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上。


    真個神不知鬼不覺。


    就算有所察覺,那也是後知後覺了。


    便如此刻的寵渡。


    “大意了,竟中了這廝的算計。”


    吳勝的心思與鬥法經驗遠超預料,寵渡頗覺頭大,不過當下卻也顧不得感歎,因為眼前的處境才是最棘手的。


    沒有一絲光。


    沒有一點聲。


    沒有,什麽都沒有。


    瞪大雙目,也隻得一片黑暗,僅憑肉眼的話,寵渡甚至看不見自己揮動的手臂;不過萬幸的是,身子還能活動,體內靈力也照常流轉。


    此時的感覺,仿佛飄在空中,有點像當初圓盤解封後遁入虛空的場景,寵渡伸展四肢,小心摸索一番,卻無所得。


    神念之下,也不見邊際。


    靈光乍閃,寵渡有點明白自己到底身處何地了。


    小世界。


    石棺內,自成一方天地。


    更多的東西,也隨之昭然若揭了:自己所中的,絕非普通的道法術式,而是一種更為厲害的手段。


    “神通”。


    所謂神通,乃是修為步入高深階段之後自創出來的法術,其中蘊藏頗多。


    對天地元氣的領會。


    對自然規律的理解。


    對陰陽五行的洞察。


    對造化大道的感悟。


    ……


    凡此種種,莫不艱深。


    因此,自創神通需要滿足的條件極為苛刻,心誌、悟性、氣運及契機諸般暫且不題,單論對個人修為的要求,往最低了說也得是元嬰境了。


    如此難得,其威力當然不同凡響,不免成為人人求索的香餑餑。而要獲取神通,除了自創之外,便隻剩一途。


    傳承。


    以吳勝目前的修為,自創神通絕無可能,所以唯有傳承。


    “這廝真是運氣,竟能習得此等手段。”寵渡也還記得先前二人的對話,明顯是吳勝在接受滲透任務、走出金烏山穀之後,機緣巧合下得了一場不小的造化。


    然而,形勢刻不容緩,根本無暇琢磨這些不相幹的問題,寵渡直覺著離更大的危機不遠了。


    果然,怕什麽來什麽。


    當先一股灼熱襲身。


    神念所見,炎浪洶湧。


    這熱焰,是黑色的,來得突然,來得猛烈,來得變化多端,與寵渡爆出的血力赤焰糾纏絞結在一起,彼此灼蝕。


    不過,寵渡並不是很慌。


    有往日符力淬體與煉化蛇血的經驗,寵渡如法炮製,將九二玄功飛速運轉開來,利用侵伐周身的熱力淬煉肉身。


    一開始,還隻像是在蒸籠裏,寵渡尚能忍受,畢竟與之相較,煉體的苦楚不遑多讓。


    緊接著,也就在幾十個呼吸過後,熱度轟然暴漲,令人仿佛置身火山岩漿之中,雖說未必能融化一切,但煎個蛋已然綽綽有餘。


    整個過程持續的時候並不長,所幸黑炎實在太凶猛了,其熱力更非尋常,在被寵渡吞噬與煉化的過程中,與本身的血力飛速融合著。


    借此,寵渡肉身的強度與韌性,再次產生質的飛躍,最為明顯的特征便是,繚繞在體外的血力之焰悄然變色。


    猩紅,轉作暗紅。


    這才是禍福相依、安危相易,寵渡此番操作化險為夷,石棺外的人打死都沒想到;吳勝能想到的,是五行天棺的厲害遠不止於此。


    隻因修為所限,當下所發揮出來的威力連原本的一成也不到;若不然,寵渡早在中招瞬間便灰飛煙滅了。


    縱然如此,吳勝也承受了恐怖的代價,不光體內靈力被一舉榨幹,連整個人也跟衣服縮水似的,身形小了足足一圈兒。


    這是修為不夠、強行施展神通的必然風險,不過吳勝依舊滿心歡喜。


    一則,到底不曾出現反噬這一類最糟糕的後果;二則,與潛在的回報相比,這點付出是絕對值當的。


    宗門的懸賞。


    寵渡的儲物袋會裝有什麽好東西?


    尤其那煉體功法,叫什麽名字哩?


    每念及此,吳勝眼中就閃爍著莫名的興奮,忍不住一陣搓手。


    “你可別就這麽死了,否則我不單白忙活,還空歡喜。”吳勝再服丹藥繼續調息,就連喝水的時候乜眼將石棺盯著,“應該快了吧?……不妥,這小子命硬,又煉體,還是再等等。”


    誰承想,正是這一等,直接讓寵渡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石棺小世界內,熱力再次飆升。


    一來,熱度上漲太快,遠遠超過了煉化的速度。


    二來,修習九二玄功,本就講究個水火相濟、陰陽調和;奈何熱力重重疊加,饒是寵渡化掉所有的水係符,也不過杯水車薪,撐得片刻便被熱力盡數燒幹。


    所以,縱使將九二玄功催運至極,寵渡也越發難以維係,仿佛正被裹在一個火球裏,直往太陽裏墜去。


    煉體,怕是到此為止了。


    再這麽下去,必死無疑。


    寵渡一拍儲物袋,掏出了歪嘴葫蘆。


    斬!


    漆黑的虛無中,刀意劃過。


    彌漫的熱意,頓時驟減。


    然而,此不過一時。


    不等寵渡一口氣喘勻,熱力再度噴湧,且更為澎湃,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意思,寵渡身上不少地方開始起泡,進而破裂或是發卷。


    寵渡心頭頓然一沉。


    完了,連葫蘆刀也破不開石棺。


    “天官賜福”未必是真的。


    “天棺賜糊”倒極有可能。


    難道這回……真的玩兒脫了?


    要不再斬兩下?


    也不是不行。


    然而,本就不曉得破綻在哪兒,先前那一刀也純粹是無的放矢,在目標缺失的情況下,再揮幾次能有多大意義?


    且神念有限,不足以隨意揮霍,萬一因此暈過去,豈不死得更快?


    到底該怎麽辦?


    ……


    思緒電轉,寵渡當機立斷。


    繼續斬!


    橫豎無法,何不放手一搏?至少在神念枯竭之前,還有幾次機會,萬一誤打誤撞給蒙對了呢?總不至於就此放棄,幹坐等死!


    手頭一緊,寵渡灌注神念與靈力,正準備揮出第二刀,怎料熱度陡然出現斷崖式下跌,四周開始極速冷卻。


    絕處逢生,按說該慶幸,寵渡也確實竊喜了一番,但高興勁兒還沒過,便品出不對來。


    怎麽還在降?!


    之前有多熱,現在就有多冷,前後完全處在兩種極端上;整個小世界內,隻怕自己這裏是唯一還在發熱的地方。


    且轉換之快、耗時之短,仿佛直接省略了中間的降溫環節,如同寂滅一般,刹那間極度深寒。


    令人膽顫的黑暗裏,終於不再是單調的靜默。


    哢!


    哢哢!


    這是結冰的聲音。


    空間,開始凍結。


    瞬間從極熱到極寒,難免有此結果。


    哢哢——哢哢哢——


    動靜越來越大,意味著冰封的速度越來越快,範圍也隨之越來越廣,要不了多久,必定覆蓋整個空間。


    而自己,也萬難幸免。


    不過說實話,與極熱相較,寵渡更願意麵對極寒,因為可借血焰之力消融寒意;即便空間凍結,也可用蠻力破冰。


    如此好歹能有所為,不像極熱條件下那般被動。


    嘩啦!


    嘩啦啦!


    冰層被轟碎,又再度凝結。


    當然,這隻是最初的情況。


    隨著寒意加重,結冰所用的時間急劇縮減,到最後已到了崩碎之後瞬間恢複的程度;而冰層也愈發厚實堅硬,受到更大的衝擊才會破裂。


    寵渡漸感吃力,忍不住叫苦。


    這,便是天棺的五行之力麽?


    先是熱,再是冷,之後呢?會不會在被凍成冰雕之後,出現一柄大棒槌抑或大鐵劍將自己敲得稀碎?畢竟金木之意尚未顯化。


    又或者,金土木三行已作他用,石棺內僅有水火之意,隻不過會循環交替,為小爺奏上一曲挽歌?


    冰與火之歌。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無火冰?


    這他娘的誰遭得住?!


    小爺就想出去,冷熱都不要。


    ……


    這番心思,若被外間的吳勝曉得,必要驚掉下巴。


    寵渡所思,絕大部分都對:極熱與極寒的確會輪番上演;其唯一的差錯在於,在冷熱交替的間隙,會爆發五行之中的庚金之意。


    而寵渡,也很快體驗到了其中的凶險。


    冰寒迫體,周身麻木,四肢漸有不聽使喚的趨勢,寵渡出拳的速度越來越慢,終於在某個節點上,原本密不透風的防禦被突破。


    極度的寒意,包裹住暗紅色的血力之焰,並穿透而過,落在了寵渡身上。


    嗡!


    沒有顫音,很清脆的一聲,卻如霹靂貫耳;一陣劇痛緊隨其後,因為太突然,一時辨不清起於何處,刹那間彌漫全身,令寵渡止不住打了個擺子。


    神念乍掃,但見腳腕上血焰冰封。


    一根寸長冰刺泛著金光,釘在肉裏。


    所謂庚金,不在其形,而重其意。


    故而刺雖不長,亦非鐵器,但五行之中金生水,其威力比之刀劍,非但絲毫不弱,反而更為淩厲,直接破了寵渡的肉身。


    隻此一耽擱,局麵急轉直下。


    寒意趁勢而入,似潮水一般撲來。


    無數冰刺顯化,最開始還好,隻是破皮,紮肉;但隨著寵渡顧此失彼露出越來越多的破綻,某些冰刺未遇絲毫阻攔,直接入體,乃至穿身而過。


    若換作常人,也就此殞命。


    虧得煉體,寵渡苦撐至此。


    但就算這樣,痛也痛死了。


    “他媽的。”寵渡一發狠,口含靈石玉簡,神念與靈力並用,催出葫蘆刀來,卻不揮斬,隻是將刀炎抵近前方冰層。


    果如所料,刀炎過處,再厚的冰層也觸之即化,寵渡舞出連片刀花護身,融出一道口子,雖不甚寬闊,也將就可供容身。


    由此也能看出,揮斬之下可破冰封,不過消耗也是巨大的。


    靈力倒無所謂,有玉簡在口,不用心憂元氣枯竭;但神念就不好說了。


    之前,幸得心神加持,小金娃複作原貌,方勉強與妖性分庭抗禮;若因眼前情勢而耗損太多神念,隻怕泥丸宮中的僵局就要破了。


    彼時,又不免妖化。


    與心神二次融合,小金娃能否再度爆發?


    鬼才曉得!


    這種事兒,不好賭。


    再者,誰能斷言吳勝就出盡了全力呢?


    綜合已有的線索不難看出,這廝絕對有所保留,而且最壞的結果極有可能是自己猜測的那種情況,故而自己這邊當然要有所準備。


    葫蘆刀,便是後手。


    所以此刻不能斬,更不敢斬。


    不過長此以往,同樣耗不起。


    破棺,方是治本之策。


    但……如何破?


    也是被逼急了,寵渡終於想起一件東西。


    小世界?


    空間?


    自己不就有個空間之寶麽?!


    不由自主地,寵渡低頭下探,將目光落在了掛於脖頸的那根細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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