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唔嘛身體的了解,寵渡僅限於外形奇異,至於內部機理,其實並沒有探究過,如今聽見它鼻管裏竟發出金器摩擦的聲音,登時興起。


    眼睛被毒霧所熏,隻能用神念了。


    鼻管的構造,被勾勒出一個大概;再往裏探,仿佛陷入一片無邊無際的空無之中,除了漆黑,再探不出其他。


    饒是如此,寵渡也不得不被天地造化的玄妙所折服。


    原來唔嘛全身都可軟可硬,尤其鼻管兒,其實有裏外兩圈,充血發硬時,就變作裏外相嵌的兩根圓筒,恰似火槍的槍管。


    更奇特的是,內管被三條肉壁分隔成三部分——換言之,這貨有三個鼻孔!且內管與外壁並非是固定死的,內管可以旋轉。


    這就是在噴完泡泡後,鼻管會“突嚕嚕”響的原因所在了。


    鼻管戛然停轉時,突然而至的安靜令寵渡有些恍惚。


    一切,塵埃落定。


    此時無聲勝有聲,翅膀振動的顫音以依稀可聞。


    那些沒有被裹進氣泡的兵蟻,在工蟻號令下,退守圈外伺機而動,並不曾走遠。


    一聲脆響,打破了寧靜。


    啪!


    有個氣泡,破了。


    “這瞌睡氣泡隻是暫時的?!”寵渡一驚,循聲細看,見一抹黑影輕飄飄落下來,正是最先昏過去的那隻先頭兵蟻。


    啪!啪!啪!


    更多的氣泡破裂了。


    飛蟻成片成片往下掉,雖然仍舊昏睡,但想必離蘇醒也不遠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寵渡將唔嘛與歪嘴葫蘆塞進儲物袋,借著神念探路,跌跌撞撞遁入山林去了。


    “難怪當日那赤皇蛛迷迷糊糊的,”寵渡心中也有了猜測,“必是事先就中了瞌睡氣泡,隻不過妖力太強,所以醒得快。”


    畢竟,那夯貨呆頭呆腦,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誰又能想到它暗裏留了這麽一手?大意之下,是極易中招昏睡過去的。


    這回,當真撿到寶了。


    這算是好事,卻也不乏壞事。


    因為蟻毒熏染,暫時失明。


    而頭腦愈發昏沉,不可能一直用神念探路。


    所幸之前采集了不少奇花異草,當中有幾味雖不對症,倒也勉強可作拔毒之用,寵渡嚼碎了敷在眼皮上,以免毒素擴散引發更嚴重的後果。


    而對體內的毒,除了生吃花草外,配以丹藥,可暫行壓製;剩下的,唯有以靈力慢慢化解,庶幾無虞。


    一通折騰下來,寵渡精疲力竭,尋了一片茂密的灌叢,挑那最隱蔽的一處地方,用幹燥的石塊砌了簡單的石床,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得可謂昏天暗地人事不知,等迷迷糊糊醒過來,已是天光大亮。


    雙目的刺痛,緩解不少。


    體內那種灼燒感,淡了些許。


    泥丸宮中的小金娃,也穩定下來。


    但此番體力透支太過嚴重,眼下渾身酸痛,寵渡一時無法起身,隻能等身體子適應了這種酸脹感之後再起來。


    卻在此時,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話音。


    有人?!


    會是一同突圍出來的獵妖客麽?


    片刻的驚喜過後,寵渡冷靜下來。


    就算是那些逃出來的散修,曾共曆生死,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大家都在山中奔命,急缺丹藥符紙,誰能保證人家不會因此殺人越貨?


    防人之心不可無,目前這個狀態,還是穩妥些好,寵渡沒有貿然招呼,隻把神念慢慢鋪開,頓時愕然。


    來的不是人,而是一隊妖兵。


    看打扮,並非黑風族,反似來自其他妖寨。


    “……真是氣煞我也。”


    “我等拔刀相助,那人族蟲子卻倒打一耙,真個不知好歹。”


    “若非大王有命在先,又豈容他造次?早被頭兒剔成一具白骨了!”


    “莫要說那麽多,趕緊再找找,別被飛鼠山的臭蝙蝠搶先了。”


    “哼,照我說,要是再碰上,哥兒幾個也別那麽早冒頭,就該讓那些蟲子先吃夠苦頭,免得我等一片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


    話音漸弱,妖兵發著牢騷遠去了。


    那話裏的意思,寵渡也是想了會才明白。


    原來群豪突圍一事在山中鬧得沸沸揚揚,對飛鼠山的如意算盤,其他妖部多少有所推斷,並不希望黑風老妖破除封印被放出來,自要橫加阻攔。


    正如當日那羽化的雉雞精所言,淨妖宗宗主落雲子疑心太重,對山中妖怪傳來的消息一概不信,甚而大打出手,將雉雞精擊傷。


    妖言惑眾,那人言總可信吧?


    山中妖族無奈,為了幫助獵妖客出山報信,這段時日以來可謂操碎了心。


    暗裏驅逐散妖,掃清障礙。


    明麵上,與飛鼠山的兵馬摩擦不斷。


    “有意思……彼此敵對千萬年,難道這次會聯手?”寵渡恍有所悟,“麵對共同的威脅,再鐵的幹戈也能化玉帛。這天下事,果然沒有一成不變的。”


    正感歎著,臉上傳來一絲冰涼。


    天上,開始飄起雨來。


    不想走,也得走了。


    寵渡試探著起身,隱入林間。


    眨眼間,十日從指縫間溜走。


    雙眼複明。


    蟻毒去半。


    寵渡漸愈,但唔嘛則不同。


    想是機關泡的負擔確實太重,那夯貨仍自昏睡。寵渡身邊連個說話的也沒有,一開始還能自說自話排遣寂寞,但越往後,越發沉默寡言。


    雖然有山中妖族驅逐散妖,但萬妖山本就是妖物匯聚之地,趕走這撥來了那撥,離開此地卻到彼處,又哪裏驅散得盡?


    寵渡每日,隻為存亡而戰,便在這十幾天裏,大大小小的鬥法,前後總有三四百場。


    最多的一天,連鬥三十三場。


    最少的時候,也有七八場。


    群居的、獨行的,通人言的、沒開竅的……寵渡不知殺了多少妖怪,下手的原因也不盡相同。


    有時候是為了以血煉體主動去招惹。


    有時候是被追殺。


    有時候撞見爭地盤的被迫卷進去。


    ……


    符紙沒了,術法太弱。


    丹藥告罄,樸刀盡斷。


    新傷舊患,勞心勞力。


    實可謂彈盡糧絕。


    而柳暗花明處,在於肉身。


    此乃最大的底氣!


    按說還有葫蘆刀,本不用這般狼狽,但不知不覺間,關於這段山中歲月,寵渡另有體悟。


    這不單是一次逃命。


    這,更是一次曆練!


    對血肉的磨礪。


    對體術的磨礪。


    對心誌的磨礪。


    對品性的磨礪。


    故此,葫蘆刀作為殺招,傳送珠備作後手,不到迫不得已,寵渡並不會用。


    每日隻歇一二時辰,還得時刻提防,更睡不踏實,寵渡身上毛發瘋長,到如今披頭散發,衣衫襤褸,越發不得人樣;也不便輕易生火,饑渴時便茹毛飲血,渾似山間野人。


    有時候形勢緊迫,那血肉中蘊藏的妖性來不及煉化,同入肚腹後,浸透經脈侵染氣竅,無形中又加劇了妖化的風險。


    好在天道守衡,福禍相依。


    既受諸般磨難,焉無所獲?


    在廝殺中成長。


    於生死間頓悟。


    招式化繁為簡。


    眸子更為明亮,似要放出光來。


    最令人可喜的,當屬肉身。


    所遇妖物,大多是尋常小妖,血力品質雖不及蛇母精血,卻勝在量多,輔以靈石塔內的精純元氣,寵渡日日煉化,肉身的品質自然突飛猛進。


    這一日,一拳幹翻了一隻丈大的山螃蟹,寵渡忽然覺得不對勁。


    哢——哢哢——哢!


    全身上下,連連作響。


    “肉身要突破了?”寵渡大喜,急忙閉眼調勻氣息,手腳並用,舞著一些基本的動作。


    屈肘


    展臂。


    直拳。


    半蹲。


    提腿。


    甩腳。


    ……


    一舉一動都很簡單,時快時慢,並非什麽正經的拳法,不過是寵渡感應肉身的變化而隨性揮灑出來的動作。


    其目的,當然是因勢利導,更有利於氣血運行,促成肉身順利突破。


    但寵渡不知道的是,隨著自己的動作,身上隱有赤色的靈光流轉,似乎氣血比之前更為旺盛;而打出去的每一拳、踢出去的每一腳,都蕩起淡淡一圈氣紋。


    拳腳所向,樹搖葉顫。


    一盞茶的工夫過去,體內的異響停止了。


    寵渡長舒一口氣,定身睜眼,卻見方圓十步之內,地麵光溜溜的無一片枯葉;而在此範圍之外,殘枝滿地一片狼藉。


    “這……”


    寵渡還沒回過神,又察覺到另一種波動。


    如果說肉身的變化落在實在處,那這種波動便落在虛處,冥冥之中玄之又玄。


    這是每個修行者——不論修煉何種法門——都喜歡、都渴望、都追求的一種波動,且大部分修行者對此很熟悉;但就寵渡而言,這樣的波動卻顯得有些陌生。


    因為類似的經曆,已經是三年前的舊事了。


    這,是“破境”的波動!


    肉身的突破,帶來修為的精進。


    雙喜,臨門。


    “靈石塔啊靈石塔,終於派上大用場了。”


    破境之時,體內竅脈異常活躍。所以寵渡並未刻意引導,隻盤腿端坐,拇指相對雙掌交疊,將靈石玉簡置於手心,就此入定。


    元氣入體,運轉周天。


    漣漪散蕩,靈力沉澱。


    寵渡身上的氣勢,節節攀升。


    終於,在某一刻,似乎某種桎梏被強行衝開,體內轟然空響,寵渡仰天長嘯,一股遠比之前厚重的靈壓噴薄而出,彈指間又斂入體內。


    寵渡竊喜,“成了?!”


    更為通透的氣脈。


    更濃的靈力密度。


    更快的靈力運轉。


    不錯,小爺也是煉氣上鏡了!


    小爺,終於邁入煉氣上境了!


    雖然隻前進了這一小步,但破境的餘勢猶在,元氣滋養帶來的好處,足以拔除寵渡這段時日以來在身上留下的諸多隱患。


    五感更為敏銳。


    身子更為輕盈。


    舊傷消弭,新傷結痂。


    就連此前殘留的蟻毒,也與體內雜質交融,化作滋泥兒、漿糊一般的東西,經周身毛孔滲出來。


    身上臭烘烘,心裏美滋滋。


    寵渡渾不在意,下意識輕握兩拳,隻覺得氣力攢聚勢如山洪暴漲,腦子裏不由的蹦出個念頭。


    如今修為精進、肉身突破,若再次麵對那五十鈞珠,不知作何結果?


    “靈石傀儡……秘法,”寵渡拳頭一緊,“小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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