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都有問題,那酒食呢?


    這幫人欲行不軌,早晚會露出馬腳。而船上兩百多名大漢,大部分都是刀口舔血的獵妖客,一旦群起而攻之,這幫人絕對頂不住。


    所以,為保證事成之前不出亂子,這幫人必然備有某些防範措施。


    比如,拿酒食做文章。


    故而,這酒水多半也有貓膩了。


    幸好自己這一桌,遠在靠近船舷的角落裏,幾撥勸酒的弟子正在另一頭忙活,輪到自己這邊還有些時候。


    不過,雖說眼下沒被發現,卻並不意味著一路安全,遲早是躲不開的。


    看來這酒,不喝不行。


    不過,隻能喝自家葫蘆裏的。


    便這會兒工夫,旁邊的盧迅已然吃喝不少,寵渡縱是想攔也晚了;而且這大塊頭全無戒心,萬一不聽勸,兩人因此產生爭執,必定驚動船上弟子。


    寵渡隻能暫不管他,正尋機偷偷倒酒,便聽蓬船二層門口的位置,一名弟子高聲唱名。


    “畢長老到!——”


    話音落時,畢梳佝僂著身子,從船屋出來,手拄蛇杖一臉慈笑,全無早前在茶肆內與陳詞會麵時的陰冷之氣。


    眾人得見,拱手齊拜。


    “見過畢長老。”


    “宗門急召,其他長老已先行回山。老身不勝酒力,不便共飲,爾等不必拘謹,且隨意。”


    畢梳言罷,徑入船艙,自此再不現身,徒留一幹獵妖客竊竊私語。


    “似淨妖宗這等大戶,按說長老再差也有丹境修為,但從靈息來看,這婆子怎隻在歸元境?”


    “許是這畢長老不喜張揚,抑或怕咱們不自在,所以有意壓低了修為?”


    “唉,強者之心,又豈是你我這點本事能揣測的?”


    “對對對,你我莫要多嘴才是,免得還未到山下,便得罪了人家。”


    眾人如前吃喝,一時紛擾。


    趁此無人留意的空當,寵渡用葫蘆裏的酒將桌上空碗盡數倒滿,都放在自己這邊。


    本就心弦緊繃,冷不丁晃見畢梳腰間的儲物袋,寵渡心口一顫,差點抖手將最後一個酒碗甩翻。


    好眼熟的袋子……


    片刻後,寵渡瞠目難言。


    老頭子的儲物袋?!


    袋子左下角的那些雲紋,不正是自己兒時貪玩,照著歪嘴葫蘆上的流雲畫上去的麽?


    師父的儲物袋,怎在這婆子身上?!


    “難道……”


    寵渡恍有所悟。


    老頭子死後,流雲葫蘆被刀疤臉取走,但儲物袋卻在這裏。據此反推,這畢婆子當時多半也在場了。


    既然刀疤臉暗裏是玄陰宗的人,那這婆子呢?


    根據最初的推測,刀疤臉與兩條血影修為懸殊,二者之間很可能還有一個中間人。再聯係眼下的線索,寵渡頓如醍醐灌頂。


    “不好!這些人隻怕並非淨妖宗弟子,而是玄陰宗的人!……他們抓這麽多人幹嘛?……玄陰宗、玄陰宗……黑風族……血蝠王……”


    靈光乍閃,想起與狼伯遭遇獨臂道人時的情形,寵渡豁然開朗,卻止不住眉間一跳,險些把兩個字兒脫口道出。


    ——祭鼎?!


    原來玄陰宗與黑風族合謀,意在借血靈鼎之力破除炎窟山封印,救出黑風老妖,以便借妖族之力入主淨妖山。


    隻因血靈鼎吸滿九百九十九人血肉方得開封,時至今日尚需數百人。


    玄陰宗等不得,故此鋌而走險,借招收雜役之機,打著淨妖宗的招牌誘捕散修,誓要一舉開鼎。


    “難怪隻挑壯漢,氣血越旺,祭鼎的效果自然越好。”


    原來的諸般疑惑迎刃而解,新的問題又浮現出來。


    既是祭鼎,在別處收人不是更妥當?在淨妖宗眼皮子底下行事,就不怕打草驚蛇?還是說玄陰宗此舉另有打算?


    隨著思緒的不斷跳轉,寵渡冷汗涔涔,再看船上弟子殷勤勸酒,總覺著笑裏藏刀。


    而此刻,蓬船早已禦風直上行在高空。


    下船,已然不及。


    直接跳船?


    反正九二玄功第一重小成,如今皮糙肉厚,耐摔。


    寵渡瞥一眼船外,有些犯暈。


    從這高度下去,不死也殘,整個人可就廢了。


    雖可催動符紙緩解墜勢,但人家也不傻,豈會幹看著?


    更為緊要的是,就算自己僥幸逃脫,但盧迅咋辦?


    這家夥看似木訥,卻好交際,且總往比自己強的人看齊。這哪裏是榆木腦袋?分明是大智若愚!


    開山立派正缺人,像這樣的好苗子,萬不能就這麽折了。


    “你爺爺的,這回是真上了賊船。”


    此行……必是凶險萬分!


    殺刀疤臉在先,對玄陰宗本就避猶不及,眼下卻自己送上門,寵渡頓時啼笑皆非,好在滴酒未沾,也不曾吃過半點東西,應該還有轉機才對。


    但到底該如何脫困?


    忽而想起從刀疤臉手裏得來的那塊令牌,寵渡心有計較,拉過盧迅輕聲叮囑道:“待會兒不論是何局麵,一切旁若無事,懂?”


    盧迅大為不解,“老弟何故緊張?”


    事急從權,寵渡也不跟他打商量,語氣端的強硬,令道:“眼下無暇細說,你依言行事便了。”


    盧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見他如此慎重,心知不一般,把小酒喝著,輕輕點了點腦袋。


    這當口,玄陰弟子繞了一圈,前來勸酒。


    其餘人不知究竟,寵渡卻是裝糊塗,端著從葫蘆裏倒出來的酒,嘻嘻哈哈與那幾名弟子對飲。


    玄陰宗弟子當然樂見他這般豪飲,不疑有假,彼此寒暄幾句,兀自去了。


    又過片刻,寵渡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佯裝醉意,起身言道:“諸位,相、相逢即是有緣,在下敬各位一、一碗。”


    “咦,這不是那位麽?”


    “看那臉紅得,才幾碗就扛不住了?”


    “力氣大又如何,屁用。”


    “少個人正好,咱們多吃點些。”


    眾人雖則竊笑,場麵上卻不好拂他麵子,與寵渡對飲一碗,卻把盧迅弄得雲裏霧裏。


    “這老弟怎想起一出是一出?”盧迅雖則不解,但記起寵渡吩咐,隻能先且將心中疑惑壓下,仍舊吃喝。


    此後不久,盧迅猛而頭暈目眩,心說向來是海量,今日怎幾碗就醉了?還忽然使不上勁兒!


    迅哥兒扶額嗟歎,卻聞聽連片脆響,甩甩腦袋循聲看去,見得杯盞摔了滿地,一片狼藉。


    啪——啪——嘩啦!


    獵妖客,三三兩兩癱倒在地。


    盧迅到底反應過來。


    酒食有毒?!


    眾人也明白,卻晚了。


    也不知酒中是何毒藥,不發作還罷了,一發作起來十分猛烈,船上的精壯大漢竟無一人扛得住,從清醒到全部躺下,也就眨兩眼的功夫,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盧迅終於洞悉寵渡的心思,暈過去前一刻,晃見寵渡正望著自己笑,心說還是你厲害,早有察覺。


    ——“有我在……別怕。”


    隱隱約約地,耳邊響起寵渡的低語,盧迅莫名心安,腦海裏便隻剩一個念頭。


    “老弟……全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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