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幾淨的辦公室內,有一人正在半蹲在窗前,迎著早上的陽光修剪陽台上的那盆盆栽。這人看上去大約有四五十左右的年歲,乍一看會覺得他的麵相看上去十分和善,但是無論誰盯著他那雙淡灰色的眼眸看久了,都會覺得不寒而栗。一身墨綠近黑的長衫穿在身上十分貼合,陽光下,隱隱約約能看到長衫上還繡著些雲紋。這年頭穿長衫的本來就不多,這樣式的更是少見,想來應該也是哪家定製的。


    稍有皺紋浮現的手慢悠悠的一刀剪下,又是一條多餘的枝葉落進了花盆的泥土中。


    “吱呀——”


    身後的辦公室門被打開,羅進之悠哉悠哉地晃悠了進來,輕車熟路地在沙發上找了個位置。茶幾上的茶具被他一一攤開,羅進之一邊擺開架勢一邊說道:“按說的,謝爾曼那邊我已經處理好了。之前就說好了的,掃尾我可不管了啊。”


    “啊啊。”辦公室的主人應了一聲,歎息道:“你呀,什麽都好,就是太懶了。”


    這種數落對羅進之來說不痛不癢,甚至連手上的動作都不帶停的:“當初你自己答應的,隻要事情辦好,過程隨我,你不過問。那我用最省力的方法去辦事也沒什麽問題吧?”


    “嗬嗬,倒也是。”打理完盆栽,收拾了一下後,他也慢慢踱到了沙發邊坐下,拿起剛泡好的茶給自己倒了一杯。


    一時間,辦公室內安靜了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仿佛真在品茶。


    最後,似乎還是辦公室的主人按捺不住,問道:“你真就沒什麽想問的?”


    “問啥?”


    “關於皇都,關於最近的一些事情。”


    “嗯,倒是去了解過一些,也確實有些問題摸不著頭腦。”


    “比如呢?”


    “……”


    “……”


    “滋溜——”羅進之沒有回答,而是再次將注意力投放到了杯中的茶水上。


    “嗬”他輕笑一聲,“這樣吧,你把最近在搞的事情都說出來,我看看我這知道多少。有一點我可以保證,隻要是我知道的,今天都會告訴你。”


    視線從茶杯內挪到他的臉上默默停留了一陣子,羅進之點頭答應了:“行,反正你墨遠也沒說話不算數過。”


    “就像你剛才說的,我這人比較懶,麻煩事我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討厭的。不過唯一有一點我是能保證的,那就是該我的活我絕不推脫。所以如果說不幸撞見了很麻煩的活,我一向是不問過程,怎麽快怎麽來。”


    “不過吧,最近這套方法不怎麽行得通了。我發現,就算我幹的再快,事情還是越來越多,根本快不起來呀!這我就奇了怪了。我們這行當,出一趟工基本上就代表著某個、要麽多個官員或者貴族要完蛋,別人我不管,落我手裏我是懶得跟他們多廢話的,從來都是斃了一了百了。那照理來說,哪有那麽多不惜命的?可偏偏最近就是這麽邪門!我算了下,今年年初到現在,尤其是最近幾個月,我出活的次數都比之前3年加起來還多了!”


    “再遲鈍的人都這樣了也該覺著不對頭了。所以,雖然麻煩了點,但為了以後不會再麻煩,我就去查了一遍我們近幾年,尤其是今年的卷宗。最後,嘿,還真看出點東西來。你猜怎麽著?”


    不等墨遠回答,羅進之直接公布答案。隻見他指了指頭頂,準確來說,是頭頂之上的天空:“有人,想要變天!”


    “哦?那你沒有把主謀揪出來?”好歹也是萬戶房統領,這萬戶房內大大小小的案件,事無巨細都會出現在他的桌案上。但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見過相關的卷宗,隻能說明羅進之還沒有辦這事。


    “那我可是吃到教訓了,這事慌不得。萬一斬草未除根,到頭來麻煩的還是我自己。所以吧,我把前前後後都理了一遍。也就這星期,我才剛把所有沒用的細枝末節都給理掉了,剩下了幾條比較重要的東西……”


    “嘖”羅進之猛地拍了下腦袋,“都沒想到今天你嘴巴這麽鬆,東西還在我辦公室。你等下,我去拿來。”


    說罷,羅進之顧自走出了辦公室。


    “嗬”


    看著手下最得力的幹將走出辦公室的背影,墨遠輕笑一聲,起身走向辦公桌。桌子後頭有個保險箱,在經過重重認證後,保險箱被打開。


    箱內分成上中下三層,上下兩層個整齊地堆疊著各類文件資料。中間則是一個扁平的夾層,上麵竟然也裝有一個密碼鎖。


    從這個夾層中拿出了一個文件袋,墨遠鎖好櫃子坐回沙發上,靜靜等待著羅進之回來。


    打開門,羅進之一眼就瞧見了茶幾上多出來一個文件袋。不過現在還是講個先來後到,他大可以先把手頭的東西交給墨遠過一遍再說。


    “呐”


    手上的文件夾被放在茶幾上攤開:“最近在搞事情的人的名單,都在這兒了。這幾個是年初的。”


    最上麵的幾份檔案被拿了出來,兩人過了一眼,羅進之就將其扔到一邊:“都是嘍囉,還倆啥都不知道的。下麵這些人才是大頭。”


    羅進之現在拿的這些檔案,光是厚度就是前麵幾份的幾倍不止。羅進之扇動這這幾份檔案,揚起了呼呼作響的風聲:“你別說,當時我整理這些檔案的時候可是嚇了一跳!上至議司,下到隻在市府部門混個一官半職的小貴族,毫無交集的一群人,卻偏偏都選擇在這兩個月鬧出點動靜。這是什麽情況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哪怕是萬戶房掃地的,也能明白這是有個領頭人物在指揮著他們的行動,沒跑了。


    “嗯,所以呢?”


    “所以就要查唄。我們萬戶房要動真格的,還有什麽會查不到?通訊記錄,街頭監控,賬戶信息,當事人都落手裏了,這些東西還能有多難找?”


    “然後……”


    “然後。”檔案末尾幾張被抽了出來。其他的檔案都是散頁的的狀態下被夾在文件夾裏,唯獨這幾份檔案還專門被訂成了幾份。“結果就出來了。”


    這幾份檔案,首頁都是個人履曆。而且無論是其中哪一個,都可以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隻要確實是有人在背後指揮他們的行動,無論藏得有多深,做的有多隱蔽,總是會有那麽一點聯係,一點漏洞的。不巧,萬戶房最拿手的就是找出這些聯係和漏洞,然後抽絲剝繭一樣把藏在幕後的人給揪出來。”


    “隻是,”羅進之彈了彈手上的紙張,顯得頗為感慨。“掌司、長姬。嘖嘖,我還挺驚訝的,本應是世上最會趨利避害的一群人,怎麽就會做出這麽不理智的舉動?”


    墨遠看了眼羅進之手頭幾乎可以稱之為鐵證的東西,顯得頗為驚訝:“這你都沒上門抄家?陛下詔令在手,就算你做的再出格他們又不能拿你怎麽樣。”


    羅進之遺憾地聳聳肩:“我也想,可就像我剛才說的,這麽整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所以目前為止我都還沒動手,為的就是等他們什麽同黨啊合夥人啊之類的都找齊了。等那個時候,”他伸手比作槍狀抵在腦門上:“啪!一顆子彈,一了百了。”


    羅進之講的是條理分明,看起來十分順利。但既然他找到墨遠這兒來了就說明了還有一個:“但是……”


    “但是,後麵的調查裏,我又發現了一件比較有意思的事情。”


    裝訂成冊的檔案均被翻開,數份不同人物的檔案,在被翻開的那一頁上出現了一個相同點。“幾個月前,這幾個人都跟某人接觸過。也是在這個時間點之後,他們才開始不斷地搞小動作。那麽,”羅進之直勾勾地盯著墨遠,仿佛禁止他逃離自己的視線一般。“墨統領,能否解釋下你跟這群人接觸的目的為何?”


    每次遇見硬骨頭,羅進之隻用十分認真地盯住他,大多數人都沒法在他那仿佛要擇人而噬的氣魄下扛過去。


    可是墨遠從來就不再大多數人之列,他甚至無視了羅進之將手悄悄移到腰間的舉動。那兒不明顯的凸起八成是藏著把槍。


    顧自飲完了杯中的最後一口茶後,墨遠用目光示意羅進之。後者反應過來,拆開了桌上的文件袋。


    裏麵裝著一遝紙,摸到紙麵的羅進之微微一驚。相同材質紙張的觸感他曾經感受過不止一次,最為熟悉的那張就在他的背後,被裱裝好掛在這間辦公室最顯眼的位置。上麵書寫的內容以及印鑒是他橫行無忌最大的依仗。


    雖然知道這種材質的紙張不易損壞,他還是用稱得上這輩子最小心的動作將其取出。


    完全相同的字跡,但羅進之從沒見過他會寫上這麽多東西。而更關鍵的,是書寫的內容。


    最開始,羅進之還隻是驚訝:“原來如此,怪不得……”


    但他很快發現,現在吃驚還來的太早了:“什麽……這……!”


    翻過幾頁,他的表情堪稱驚恐,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通篇讀完,羅進之放下文稿的手在微微顫抖。


    “如何?得到你想要的的答案了嗎?”


    “瘋子……你們就是一群瘋子……”


    “歡迎,現在你也是瘋子的一員了。”墨遠露出了今天最為和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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