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從春末到盛夏,隨著遠征而戰的大軍緩慢推進,最後一戰於交接處,趙將軍領兵使敵潰逃五百裏,才以勝利告終。


    如果說外域前半部分是當地人盤踞之地,那麽接下來的路由不得人族繼續探索,光是滔天妖氣就令人止步。


    薑雲逸和陸凝霜並肩而行,他邊走邊看,與路過的將士目光一一相碰,或避開,或頷首行禮,或走遠才好奇打量。


    大多數卒士是第一次敢正眼瞧薑雲逸,畢竟一旁的陸凝霜太恐怖,雖美,卻讓人心悸,不敢過分靠近。


    這些人在不同的年紀,傷勢不同的情況下,唯獨相同的是身上煞氣都是經曆了廝殺,且在彌足珍貴的生活中被薑雲逸擦肩而過,也不忘記遙望看他幾眼,仿佛看一眼這位傳聞中的仙長,就能減少傷勢的痛苦,增加存活下去的希望。


    鮮活靈動,他們匆匆一眼心裏便有種奇怪感覺——薑雲逸似乎和他們一樣,是在這樣殘酷的環境下生存下來,所以才會對他們如此溫和,而非視若無睹。


    倒是陸凝霜,對周遭漠不關心。


    趙將軍見到兩人從末尾走到前頭,且沒有停下的意思,就知道是要離開。


    想想也是,從春季至夏。


    薑雲逸和陸凝霜前前後後也不知隨他們遠征多久,一路而來妖魔皆斬,如何能留戀這裏,怕是早就厭倦了戰爭,而且如今距離東海也僅剩一段路罷了。


    居功至偉,事了離去。


    ‘龍族啊.......’


    趙將軍見到緩緩走來的二人,衣袍樸實,每走一步都帶動空氣流動,輕輕揮動一下衣袖就有道韻波紋湧動,很快繼續在心裏念道:‘怕是得倒大黴。’


    也不多說,他吩咐眾人整頓休憩。


    “仙長。”趙將軍喊了聲,抱拳道:“就在此地分別了。”


    薑雲逸聞言抬眼,嘴角帶著淺笑,拱手淡淡道:“嗯,趙將軍一路英勇善戰,見識過將軍風采,也見識過將軍的威勢,今日一別,怕是難見,將軍保重。”


    趙將軍聽到後,連忙搖頭道:“仙長莫要如此稱讚,在下慚愧!”


    張軍師的事他一直記著,所幸兩位未曾怪責,不然即便是君王親臨,也難逃一死,無人能夠撼動天淩聖地的地位,更無人能夠隨意算計左右。


    趙將軍轉身招手,立刻就有一位小校捧著一枚破舊的納戒而來。


    別看納戒破舊不堪,但對於凡俗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法器,不下血本根本難以擁有一枚,皇族都少有人擁有。


    “這是仙長一直以來斬殺的妖魔材料。”趙將軍頓了一下,立馬又道:“仙長放心,趙某親自督察,絕無一人膽敢私藏,更無一人貪汙。”


    “另外,裏邊有三千靈石、五品高級丹藥,三品丹藥一瓶、一柄地品仙劍,還有諸多妖獸內丹等物,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天材地寶,皆是贈予仙長。”


    兩人看起來兩袖清風,一身清貧,他卻知曉仙人手段通天,納戒可儲藏世間萬物,哪怕前方是一片荒蕪地域,寸草不生,也不至於缺少食物,妖魔材料。


    但是,他還是執意要送。


    薑雲逸本要推脫,可趙將軍說是君王送給兩人的賠禮,也就妥協。


    “那......就好吧。”


    妖魔材料,薑雲逸並不是很需要,天地孕育的靈藥或精礦才是薑雲逸的首選,畢竟他還沒有自己的本命仙劍,不知還來不來得及,恐怕也隻能是劍胎了。


    不過妖魔材料也能到傳獻堂還貢獻值,雖說全是拿來還款,蚊子腿在細也是肉不是,總比一點都沒有的好。


    又是相聊片刻。


    薑雲逸得知外域的人族裏,有的是八荒流放者,有的還是與人道不相為謀的魔道邪修,也不知他們究竟犯下多大的過錯才會落到這般田地,被貶至此處。


    但都很痛恨八荒中人,所以趙將軍提醒薑雲逸,如果遇到村莊或者是古老的城池,一定要小心謹慎。


    路邊的野花野菜,不要摘來吃。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毒蛇毒蟲都厲害,一旦沾染上絕對是萬劫不複的結局,萬蟻噬心之疼。


    說著說著,趙將軍看著麵前這位謙和的人,每句話都帶著囑咐的味道,這讓薑雲逸竟莫名覺得跟陸凝霜一樣嘮叨。


    想到這裏,薑雲逸笑著搖搖頭,打斷他嘮叨的嘴巴,說:“趙將軍,你說的我都知曉,無須擔憂。”


    靜了一下。


    “是我失禮了。”


    趙將軍剛剛醒悟過來,他好像把薑雲逸了自家晚輩,說話語氣中難免會有些許的關懷:“此戰過後,也不知道陛下還是否願讓末將領兵鎮守東陽關,若是不應,怕是真難再見到仙長,就忍不住多叮囑。”


    薑雲逸自然聽懂他的話,笑了笑,不在意的擺手:“趙將軍言重了,我還要謝過趙將軍的關照。”


    說著,他還朝著趙將軍拱手行禮,感謝這幾個月以來的照顧,趙將軍連忙回應:“客氣了,這都是趙某分內之事。”


    兩人都不再多說。


    而方才趙將軍所說之意,無非是此戰過後趙將軍手中的資源更加豐富,身獲奇功,威勢也會更上一層樓。


    之後,私養重騎兵完全不在話下,更別說東陽關將士對趙將軍忠心耿耿,可擁兵千萬,這是多少功勳都換不來的。


    哪怕玄州其他邊地也有將軍領兵精銳,但大大小小的戰役皆在東原發生,完全和身經百戰的趙將軍不在同一個等級。


    功高震主,玄州皇朝那位君王能不忌憚?這個險任何掌權的人都不可冒。


    這樣一來,趙將軍大致隻有幾種結果。


    要麽功名利祿而隱退,辭官回家,衣食無憂,娶妻納妾,一直安享晚年;要麽得到一個有名無權的虛官.......


    不過薑雲逸覺得,皇朝那位君王已經給出趙將軍答複。


    陸凝霜從始至終都並未插話,站在薑雲逸身側孤世而絕立,安靜等待,任清風拂發,直至薑雲逸牽住她離去。


    沒走多遠,他喚了一聲:


    “趙將軍。”


    本要離開的趙將軍回頭,隻見半空拋來一物,他下意識的接住,是那枚破舊的納戒,其中還能感受到濃鬱的丹香。


    “這是屬於你的。”


    遠處的薑雲逸牽著佳人,頭也不回,背著趙將軍揮了揮手,算是告別,且也不需要那些有而無用的丹藥。


    望著漸行漸遠的身影愣神許久,趙將軍才低頭看了眼這枚破舊納戒,自是明白薑雲逸,以及君王的意思。


    此前軍營傷者無數,卻無丹藥可治。


    即便趙將軍奉上親筆信,也未曾答允,而今君王賠禮一出手就是無數丹藥。


    由此可知,君王是不願他繼續領兵,甚至不希望他掌握太多的兵權。


    隻是一個殺張軍師,另一個奉獻丹藥。


    她和他,真是兩個極端。


    如此想著,趙將軍對遠去的人,拱手謝過,喃喃自語:“仙長仁慈.......”


    .......


    剛走遠,薑雲逸似在躲著趙將軍,另一隻手遮著側臉,小聲問:“陸凝霜,我看起來年紀是不是很小?”


    “夫君本來年紀就小。”


    “嘖,問你白問。”


    薑雲逸還以為是自己看起來很小,趙將軍才不由自主的叮囑他太多,就像秦長老一樣,莫名其妙把他當成後輩關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看來還是鎖年輕了。”


    十八化神薑雲逸就鎖住容顏,生怕自己錯過顏值的巔峰狀態,結果現在就導致老有人覺得他年幼。


    可實際上.......他確實年輕。


    “夫君也才二十,年輕理所當然。”


    薑雲逸一眨不眨地看著陸凝霜,似乎是在好奇著什麽。


    陸凝霜低頭,輕聲答:“五百三十五,夫君在第五百三十三年複生。”


    聽到她五百三十五歲,薑雲逸莫名有種恍惚。


    臨死前最後一眼見到的是二十二歲的她,從冰棺睜眼見到的是五百三十五歲的她,期間的跨度原來這麽大。


    當然,這改變不了陸凝霜“老牛吃嫩草”的事實!


    二十歲在修真界,大多數人都還在韻氣境修為,隻有仙二代,或者像薑雲逸身負大氣運遇到青璿師父,從小踏入仙途,才有機會達到不可思議的成就。


    哪怕薑雲逸重修,但能在這個年紀達到結丹境界已經極為驚人,即便他不再修煉,壽元也會超越普通的修真者。


    結丹境就是一處分水嶺,資質差的在開靈境,一生停滯於此也有可能,資質好一點修煉個幾十年也並非沒有。


    自己僅有兩年時間,從無到結丹,且還是劍體雙修,困難程度還是他人的好幾倍,如果是在生前,師父.......


    “夫君在想什麽?”陸凝霜看著沉默不言的薑雲逸,開口問:“想要我?”


    “陸凝霜,你別自戀。”


    薑雲逸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在想,若是師父看到我現在的修為,應該會欣慰吧,畢竟那時我老是偷懶。”


    雖然遺憾沒能送送師父,但他沒糾結太多。


    前方天高雲淡,衝霄的妖氣還是忍不住眉頭微皺,薑雲逸已經記不清,這是多少次見到妖魔作亂。


    接下來的路,妖魔越來越多。


    同時人也是格外稀少且悲劇,有許多赤裸屍體,看起來都是被屈辱至死。


    身上衣衫破碎滿是汙穢痕跡,屍骨也是慘遭蹂躪,血肉模糊且摻雜著蛆蟲,讓人作嘔,而除此之外,偶爾會出現的一兩具殘缺屍體則是被妖魔啃食,隻剩下皮包骨,連頭顱都沒保存好。


    兩人繼續趕路,薑雲逸始終沉默,偶爾會停下腳步查看周圍環境。


    “........”


    最為緊繃的日子,就是在外域裏。


    呼呼——


    風陣陣,似幽遠悲涼的哭泣。


    薑雲逸不敢鬆懈,明明身旁就有強到離譜的人,但壓抑的環境以及各種詭異存在仍讓他覺得如履薄冰,隨時似有隕落危險,但陸凝霜卻始終都陪伴左右。


    可是在薑雲逸最想牽手的時候,反倒是陸凝霜故意縮回避開,和薑雲逸保持些許距離,不與他親近。


    離得不遠,隻要薑雲逸再主動就能把陸凝霜牽到手,可他偏不主動,雖有種被忽視的感覺,但也覺得她不懷好意。


    ‘嗯,自己才不會上當。’


    薑雲逸心中暗自腹誹。


    又走了半月餘。


    途經三座古老城池,每座城池都被毀,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甚至還有一些妖魔肆虐,吞食生靈,造成了巨大損失。


    盡管那些生靈不是人族便是。


    “救我!你們是正道吧!快救我,我,我是無辜的,我是被逼的啊....”


    “哥哥姐姐求求你,我還想活......”


    “我家還有孩子,我還有妻兒,你救我,我願做牛做馬報恩。”


    “........”


    薑雲逸和陸凝霜路過,一座古城內,滿目瘡痍,殘垣斷壁,哀鴻遍野,無數幽魂跪坐在地上,拚命向兩人方向磕頭。


    這是屬於人類的殘魂,在這裏遊蕩,沒有任何實體,卻也不曾消散,因為他們沒意識到自己已死,卻渴望生。


    有老人,有婦孺,更有稚童,他們的雙眸空洞,眼神麻木,沒有焦距,唯獨對薑雲逸和陸凝霜投去希冀之光。


    薑雲逸對於這群陌生的人,沒有憐憫,也不存在愧疚,卻有著同情。


    “你們已經死了,活不下。”


    他這一句話,就好似點燃火星,頓時引爆古城內所有幽魂,最後紛紛癲狂。


    “胡說八道!我活著!”


    “我還有妻兒!我要活下去!”


    “我沒死,救我....”


    他們嘶吼著,掙紮著想要撲向薑雲逸,一雙雙枯瘦的鬼手伸來,眼裏滿是怨色,像是在質問薑雲逸為什麽要告訴自己真相,連最後的一絲幻想都破滅。


    即便那些枯瘦的爪子沒有任何殺傷力,鏡中花,水中月,薑雲逸站立在原地好似被禁錮,與眾幽魂通情。


    三魂七魄不定,情緒也隻剩惶恐。


    他們在害怕,怕死亡,怕寂寞孤單,怕親朋好友忘記自己......薑雲逸背脊一涼,覺得同樣如此,害怕一切,一下子讓他似跌落萬丈深穀,安全感皆失。


    但最後鬼手全部落空,或者說是完全從他眼前消失。


    陸凝霜平靜如初,拽著他遠離塵囂,霎時間回到熟悉而溫馨的竹屋,沒有方才古城的淒慘,更沒有陰暗絕望。


    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一室寂靜。


    陸凝霜輕柔的撫摸著他的頭頂,溫柔似水的說著話語:“沒事了。”


    一句話,就徹底擊碎某傲嬌的防線,讓他鬼使神差的撲了上去,緊緊抱住,生怕下一刻,她會離開自己,什麽話都沒說,卻似訴說過千言萬語。


    即使是他撲來,陸凝霜也是一臉坦然,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撲倒。


    他耳邊是熟悉的呼吸聲,仿佛一股暖風吹拂著心田,方才的情緒蕩漾無存。


    此刻,她又問:“想要我?”


    薑雲逸的手深深陷在她背後,將衣衫抓得一片褶皺,低下頭,埋入陸凝霜秀麗的長發中,像是撒嬌一般,蹭了蹭陸凝霜的脖頸悶聲:“就.....一點想。”


    說完,他的雙臂不由自主的收緊,讓陸凝霜纖細的腰肢更加彎曲,貼近自己,胸膛也是抵在陸凝霜柔軟的胸口。


    陸凝霜不和他計較,任由他這般抱著,自言自語的說一句:“夫君不乖。”


    這句話讓薑雲逸身子顫了一下,陸凝霜又接著說:“夫君再不乖,就吃了你。”


    她說得極為平淡,自然,像是練習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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