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請。”張啟山嘴角不羈一笑,手裏的力道瞬間又增加了幾分。應四爺覆手過腕並不硬奪,迂回而後置,在張啟山手腕處,看起來並未使出多少力氣。招式看似行雲流水,實則內力推送,以四兩撥千斤之態,縈繞在錦盒之上。猶如兩股勢力纏鬥,一剛一柔,攻而卸力。張家腕力驚人,以剛致勝,應家以卸力拆招,迂回鉗製。數招之間兩人都以蘊發內息,但也絲毫不相伯仲。


    張啟山麵無動容,但頸項處已隱約見得窮奇紋身須睨展現,應四爺虛晃一眼瞧見,於是晃眼之間的空隙,被張啟山兩指破路而出,指如利刃,雷厲而過。待反應過來,側身避讓,然胸前至肩胛處也避之不及,兩指如劍,指頂胸前暗扣之處,近一分則入肉,深一分則破骨,停留得度,隻在這收放之間。


    “應四爺,承讓。”誠然視之,並無得勝之氣,嘴角含笑依舊有禮有度。微微頷首,言罷收回單手,手落而扣鬆,氣力破出,卻不傷人分毫。單手扶了扶頸項稍稍活動,眼裏到多了幾分讚許之色。“與張某過招,能讓窮奇顯現的人不多,除了二爺,你算一個。”


    “錦棠技不如人,讓佛爺見笑了。”對於勝負並不在意,敞開的衣領間,隱約見到蚰蜒到胸口的黑龍鬼首。單手按在錦盒之上,也算是心裏落定,輕輕出口氣戲謔淺笑。“吾見窮奇,汝見鬼首,你我,算扯平了。”


    “算!”張啟山暢快言笑,篤定點頭,輕拳拍拍應四爺肩頭。“窮奇外戚,能見應府鬼咬龍,也是幸事,現已完璧歸趙,後續事宜,還望四爺多多言明。張啟山無意冒犯貴族,時至亂世,外敵當前,啟山不願再多生事端。”


    “佛爺是明事理之人,錦棠自當化幹戈為玉帛。多事之秋,國人確是不可有小家之爭,擾國家之危。倭人猖獗,這一路也是不太平,長沙乃湘贛隘口,佛爺身上的責任艱巨。”正視而望,麵對時局不禁緊鎖眉頭。如今的中國,雖有黨國,但外人不知,應家深布各朝天子內侍,就連黨國也不出例外。青天白日,外強中幹,敵軍來勢洶洶,黨內派係糾葛,錯綜複雜間就算有救國之心,也難有安邦之力。雖不在朝,但洞悉朝內之事,知而不能言,凡是有血有肉有誌之人,心中難免翻轉。


    “這幾日在長沙,錦棠所見所聞,皆是佛爺偉績,體製之內還能有佛爺這般心思家國安危的……”言停至此,輕輕一笑,歎惋搖頭:“沒來之前,原以為佛爺不過是個虛名,於黨國內其他布防官毫無差別。現在看來,中國還是有救的,可惜錦棠空有七尺之軀,不能為國效力。但是基於家族,想來對於長沙的布防官,這份東西多少還是會有些用處。”打個響指,招呼隨身的侍從進來,接過一份頗有些分量的文件袋,交於張啟山手中。隨即起身,侍從規矩的從桌上取了錦盒隨身而立。


    “這是什麽?”張啟山隨即起身接過手裏的文件袋,單從重量及形態上,應是一份頗為詳細的資料。抽開封線,剛要伸手去取,翻開折頁便看見一枚國軍的青天白日旗標誌,臉色為之一沉,再抬眼看向應四爺之時,人已步至門口。“應四爺,這!”


    “佛爺留步,當做回禮,都是中國人,這個時候應該一致對外。”雙手抱拳篤定正視,微頷首算作告別之禮:“佛爺看完,自然會明白,日後該如何行事,方為最穩妥。”


    “好,如此,啟山先謝過應四爺。”單手持文件,同樣抱拳回禮,此時心裏越發深重,雖未看過,但是卻能明白,這份文件有多少分量。應府四爺做事一向縝密,剛剛的故意落敗,現如今又贈予密檔,這個九門之外的勢力,意欲何為?是真的如他所言,一心為國?還是在這飄搖亂世,還故作他想?妄圖借外夷之手,擴自己之勢?難道這就是老八口中所說的戰狼?要是的話,那可真的是一匹破軍七殺的孤狼……腦海中翻騰回想,手裏不禁捏緊了文件。


    思緒縈繞,待回神才發覺副官已步至身前,吸口氣單手揉揉鼻梁閉目略有疲憊之感,緩步走向窗邊,半依靠著窗台看著樓下。應四爺坐上汽車,緩緩駛離府邸,眼波隨著車影而遠觀,手掌按在文檔之上,側顏略有思慮的緊促眉頭,淡然的詢問副官。“昨晚的事兒,查清楚了?”


    “調查清楚了,昨晚那幾個都是喬裝成商戶進城的日本人。平日裏喬裝成周邊的商賈,看似買賣議價,實際則是觀察佛爺的每日動向,伺機對佛爺不利。他們收買了後廚的師傅,兩人混裝成收泔水的夥計,潛入廚房內掩藏。並找機會逐一對飲食裏下藥,另外兩人入夜於外接應,若不是佛爺機警,讓屬下徹查府邸一幹人等,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副官逐一匯報完調查結果,預想事情若發生了的後果,仍是免不了後背發涼。在眼皮子底下被日本人鑽了空子,自己身負副官職務,實屬瀆職,麵露愧疚之色,立正站好,颯爽敬禮:“佛爺,是我的失職。讓日本人混入府內,下官瀆職,請佛爺處置!”


    “這不是你的問題,日本人奸詐,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以後注意,決不可掉以輕心。”張啟山聽完,輕輕搖頭揮揮手示意,思緒卻回到了昨日。眉頭深鎖,曲肘握拳輕輕敲打自己的額頭,思慮深遠,仿佛把腦海中一絲一毫的片段碎塊拚湊成一幅完整的畫麵一般。自言自語的呢喃:“機警的不是我,是有人故意在提醒我。我在明,日本人在暗,防不勝防,但是這個人卻是隱藏在日本人身後的,是誰呢,湘贛沿線,有誰能如此………”


    “佛爺,您的意思是有人提醒了您,日本人要暗殺您?”副官同樣愁眉緊鎖,倒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忍不住脫口而出,迫切的看向佛爺,身體前傾,微微上前一步。


    “是他?!除了他,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了。”凝眉疑慮間,眼神飄到了手中的文件夾袋子上,忽然間猶如醍醐灌頂。若是如此,那麽所有事情都順理成章了。自己不禁失笑淺淺,頗有玩味的看向副官,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府裏突然多了那麽多老鼠,你不奇怪嘛?沒有天災,氣候沒有激變,老鼠卻在家中亂竄,而且還那麽多。”


    “是很奇怪,從後廚到前廳,就連警衛都是老鼠,嚇得老媽子跟下人都不敢下地,警衛班抓了半天才清理幹淨。事後倒是抓到幾個小伢子,懲教一番也就放回去了,佛爺,您的意思是這老鼠是有人故意讓小伢子放的?”


    “張大佛爺的府邸,什麽時候成了伢子們的嬉鬧場所?還有,老鼠善躲藏,熟偷盜,家中鼠患,便是有人要提醒我,家中進賊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不怕外侵就怕有內應,裏應外合就會讓人措手不及。所以我才讓你徹查府裏所有人,一個都不能疏漏。”張啟山兩手抱臂依靠著辦公桌,看著副官長長的出了口氣,單手解開領口扣子,鬆快一些,轉身走到辦公桌後坐下,準備拆開那份厚厚的文件袋。“幫我留意應家那些人,有什麽動向馬上告訴我,還有……”停頓了些許,仿佛想到什麽,薄唇微動想要說的話語,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無奈的歎口氣幹脆揮揮手“罷了,今晚不要打攪我。”


    “是,佛爺。”副官挺身授命,轉身出門關好書房的大門,才想起剛剛出門的應四爺。臨走之時原本正要上車,突然駐步在自己身旁,眉眼輕提,嘴角微揚。瞧了一眼他手背上被老鼠咬了一口的傷口,稍稍傾身,隻有他二人才可聽及的聲音說了一句:抓尾巴,笨~自己當時卻是反應不及,驚詫之時,車已駛出了門崗,回想至此不禁失笑。輕輕搖搖頭轉身,整理一下領口,覆手看了看殷紅小點的血痂。“應四爺,有點意思。”


    話分兩頭,應四爺的車出了張大佛爺府,回城途中卻被擁擠的人群阻礙的行駛緩慢,收回玉鐲的應四爺,這趟遠差就算完成了,心中無牽掛,也就無礙於其他瑣事。常穆眼瞧主子閑逸倒也放了輕鬆,不過瞧著自己主子胸口脫落的暗扣,倒也有幾分不服氣。應家的主子何時會落敗於人,思慮一番還是回身搭話。“四爺,別看張啟山神氣,要不是您提點他,這會兒還有他耀武揚威的時候,早被日本人算計了。”


    應四爺從容悠然,一手搭載身邊錦盒之上,一手拄著車窗看著外麵簇擁的人群,倒是被常穆這話引回了目光。一記眼刀過去,腳下踢了他座椅一腳,故作嫌棄,“你是不是中國人?幫著日本人害同胞?想當漢奸自己滾蛋,應家的大米不養畜生。”


    “不是,爺,我就是奇怪,您怎麽總是幫著張啟山。他踩過界,大爺可是要收拾他的,您攔下來了,還非得親自跑一趟。又是陪著笑臉,又是幫他解圍,要不是您部署眼線想了解九門,也不會發現日本人那齷齪事,合著日本人想螳螂捕蟬,到成全了您黃雀在後了。不過爺,扔老鼠,虧您也想的出來,怎麽著不成啊,瞧著一通折騰的我。”


    常穆了解自己主子脾氣,現下沒有外人,這位爺卻也不是端著的主兒,有些話直來直去的說,這樣的隨和,也就隻有在這個四爺身上看的見。伸出自己的手,可憐兮兮的往後看去,手上都是絲絲的小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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