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府戲苑班後台,掌事的吆喝著小伢子們手腳麻利些,要上場的角兒該扮的扮上,熱熱鬧鬧,人多而不亂。走廊盡頭的一間廂房是二月紅的妝室,今晚起的花牌是昆曲《桃花扇》。這幾日改唱了南戲,給聽戲的人換著口味,自己也樂得新鮮。手持眉筆細細地給自己上著裝扮,輕畫娥眉,落落胭脂,身邊立一小廝輕聲回稟。“爺,夫人回來了,說是下午去了靜海齋,許是沒得著物件兒,後來又去了瀟湘閣,這才耽誤了些時辰,讓爺擔心了。”聽罷,二月紅手上的功夫頓了頓,眉梢輕佻似是帶著了那麽一絲不快。


    “樓上雅間最敞亮的半月廳已掌燈留位,是夫人吩咐的,主兒已經落座。”小廝自然是會看眼色,二月紅的一個眼神就得揣摩出當家的意思,心裏估摸著看了一眼二月紅,語氣稍稍壓低了些,“要不小的去知會一聲阿四?”


    “這江南應家不是普通富庶商賈,長沙總是有些緣由,現在就結了梁子,最後未必好收場。”淡淡的眼神輕瞥,手中仍不緊不慢的描畫著鏡中的嬌媚容顏,最後一筆點上額間花鈿才放下朱筆,又仔細瞧了瞧妝容,似是滿意了才回過身,如水的眸子裏卻透了些淩冽的寒意。“心思用在該用的地方,嗯?”


    “是是,小的知錯了……”小廝被二月紅這一記眼刀襲來,連忙卑躬屈膝的喏諾回話,手裏偷偷拿袖子擦拭著下顎的冷汗,再也不敢多言一句,眼睛看著自己腳尖是半分不敢瞥別處。


    “行了,讓外麵緊著點,別耽誤了開場。”言罷起身,整了整頭麵便推門而出,直奔二樓雅間。


    應四爺這次前來隻帶了貼身的近侍常穆。雖說兩人年齡差別了幾歲,但是從小便是跟在身邊的長侍,於內做玩伴近侍;於外,應府常爺的字號,也算是應四爺的代言人,卻不是尋常人家的跟班可做比擬。聽戲是自己的最愛,可是要拋開家裏的束縛,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了。


    進了戲園子他就是票友應錦棠,這裏可沒有應家的繁文縟節。站在窗邊細細打量這偌大的戲園子,每一處都透著精致,可是在精致都是個擺設,要是台柱子功夫到家才是真道理。自己輕輕哼著桃花扇的曲調,倒是一派悠閑。


    二月紅剛轉到了廂房外,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心下卻是有些錯愕。這應家四爺這幾日在長沙可是出了名的風頭正盛,排場之大,奢靡之巨。在這三六九等聚集的戲園子裏,更是不缺這些小道傳言,原以為這二樓的雅間可是要被這紈絝子弟給做了場麵,沒想到就這一個隨行下人立於門口,莫不是這應家掌事的根本沒來?隨便指使了個近身的人來應付一番?這樣想來倒是對著應家人更有些不耐了,倒是自己多慮了,也罷,井水不犯河水這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喲,這戲還沒開鑼,角兒倒是先上了雅間,你家班主看來是沒給你們長過規矩啊,沒謝場就進廂房,辱了祖師爺。”正欲轉身離去,卻被雅間裏轉身回來的那人訓誡了一句,虛晃了下眼神打量了一番出言之人。眉清目秀,三十出頭的年歲,一襲蟒紋祥雲底子的韻白長衫,左手把玩著玳瑁的扳指,一派悠閑之色,頗有江南人士的儒雅與倜儻。但也掩蓋不了周身所散發出的那種桀驁不馴,官門世家的氣息昭然若揭。


    在自己的戲班被看戲的訓誡這還真是梨園行內聞所未聞的事情,二月紅還是第一次領教了,這多少人求著都見不得,自己主動一回倒是落了不是。但此人雖然言語失了委婉,可也算是壓在了這麽個理上。尚且剛剛聽得此人輕哼著曲調倒也還算是準確,想來便也是個愛戲之人,稍稍壓製點心裏的不耐,微微一抬手略做薄禮。“在下便是這紅家戲院的主人,二月紅。今日得聞內子多有打擾,現下趁著開鑼前過來問候一聲。吃著祖師爺賞下的飯,自當是時刻警醒著,這位爺說的也在理,那麽紅某就不便叨擾了,請。”


    沒想到是二月紅本人,這時再看戲服才知自己大意了,這分明一身桃花扇花旦的裝扮。沒由來的這麽被擠兌,手裏的骨扇都緊了,還以為是丫頭回去報了委屈,二月紅這是誠心找茬的,心裏也是慍怒了。“班子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實打實的唱念做打,不然就算是雕梁畫棟再錦繡,也是東施效顰。”


    二月紅倒是頭一回領教了這江南大家出來的公子,囂張不羈的性子。倒也不多上心,戲園子裏三教九流什麽樣兒的主兒都見識,如此心下了然即可,麵色平淡稍稍頷首。“如此,那公子稍坐,看了戲便知我這紅家戲園,是真功夫還是徒虛名,紅某先告辭,若是此行有所冒犯,見諒。”


    “二爺留步。”瞅著二月紅認真了,自己倒是差點忍不住要笑了出來。正正扇尖點著手指看了看二月紅的頭麵妝點。“既然二爺都來了,鼓點沒起,不妨再留一刻。”


    “按照梨園的規矩,座要是留角兒,角兒不能不應。不過,這可是在散了大場之後。”淡淡一言已不做他顧,言語間以飄然輕步於回廊盡頭。


    “好大的脾氣。”看著二月紅出門,兀自笑笑,搖搖頭微歎,“可惜了李香君的眉妝稍稍欠缺了些,雖不是大錯……”自己坐下眼瞅著茶盅裏湯色已濃複,而望向樓下台麵。“本想提點你,枉費了你夫人對你的那番心思喲。”看著二月紅撩簾子步入的身影,端起茶盞淺飲一口,既來之,那就看看這個紅二爺有幾分功底便是。


    後台


    丫頭頗有些焦慮之色的在屋內踱步,時而看向妝台上的隨手放置的眉筆。這個時候,若非是二爺心裏惦著的,絕不會在開戲前出門。心裏擔憂可是也不便言明,時而又看向門口,緊走幾步本欲出去,但是到了門口又猶豫了,徘徊幾許。恰與回來的二爺迎了個對麵,稍稍驚色上顏,卻是立刻就發現了二月紅的臉色稍顯不耐。“老爺,這個時候怎麽出去了?”言語間便跟著二爺身後而去,到桌前端起潤嗓的雪梨茶遞給二爺。


    “聽說今晚場子裏來了貴客,去知會一聲。”接過丫頭手裏的茶碗,細細地慢飲,沁涼的汁液潤滑著嗓子,才緩緩咽下去,目色含笑倒也沒了剛剛稍顯不耐的神色,倒有些故意調侃的戲謔望向丫頭。“夫人可是極少請人聽戲,不知哪位能有這麽大麵子,不去見見,豈不是失了禮數。”


    “啊!這……”丫頭瞧著二爺的神色,臉上便是有些隱隱的緋紅浮起。稍稍轉身淺羞不耐又不好回避,隻得低著腦袋手裏的帕子卻是被揪的起了褶子。“老爺剛剛進門時,瞧著稍有不悅之色,想來定是那應公子出言不遜,讓老爺不快,丫頭又給老爺添麻煩了。”


    “夫人言重了,不過是個二世祖,官宦子弟罷了。”二月紅心下疑慮,夫人向來不問外事,若是請請女眷看戲,倒也無妨,這官家子弟是如何與夫人有所交集?“不過,不知夫人為何會與官麵上的人有所交集?”


    “唉,談不上交集,不過是因為一副點翠的頭麵……”丫頭看著二月紅,想想也就不再隱瞞,把今天下午所經過都如實相告。說完心裏估摸著這幅點翠,應四爺怕是不會勻給自己了,滿滿的失望紅了眼睛,本想給二月紅一個驚喜,卻弄得如此麻煩。“丫頭不該瞞著老爺的,想那應少爺或許也是年輕,官家子弟說話沒個分寸惹老爺心煩了,丫頭以後不給老爺添煩心了。”


    聽了原委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倒是清明了。今晚應四爺來完全是不想拂了丫頭的麵子,既然能是名角兒,桃花扇本就是昆曲裏不算難的段子,無非也就是借個理由圓丫頭的愛夫之情又不會讓自己失了麵子罷了。見丫頭為這事定是又要心中不安,瞧著那個頗有委屈又有些埋怨自己的小模樣,倒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伸手點點丫頭的鼻子調侃似的勸慰道。“都多大人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似的。又不是什麽大事,一副頭麵,再尋的好的就是,夫人切勿因此事上心,不值得,更談不上給我添麻煩了。“


    丫頭被如此一說倒是也覺得臉上羞羞的,破涕為笑地咬了咬薄唇,不禁稍稍轉身掩蓋些囧意。“老爺,應少爺頗懂南劇,今兒他跟我說起那幅點翠光是珠寶不合適的地方就好幾個,要說起來南劇的精細還真不是花鼓能比的。丫頭婦道人家,確實不懂這梨園行的事情,具體的也沒記住,覺得是位行家,就留了半月閣給他,不想讓他小瞧了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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