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說呢,我跟了三位解家當家的,跟老當家的時候我還年輕,老當家則已打算退位了,跟少當家的時候我已經老了,沒辦法看著這個孩子風裏來雨裏去如何獨自撐起解家的了。


    隻有解九爺,大抵是我親眼見證的,挑起解家然後讓解家走向巔峰的當家了。


    解家是大家族,大家族的好處在於底蘊深厚,一下子跨不了,隻要當家的不是個混蛋還能一步步恢複過來;話又說回來,大家族煩也煩在底蘊深厚,底蘊深厚分家旁支就多,人也多,每次要換當家的免不了就是一番明爭暗鬥。


    有不少大家族就是因為權力交接的問題死在那個節骨眼上。


    但這次解九爺接權還算順利,一來是老當家留了份文件,指名道姓地說好了子承父業,二來是那時候\/中\/國\/正處於那個節骨眼上,不少小旁係就自己散了,讓解九爺方便很多,三來,就是解九爺擺的一盤局。


    那時候是旁係的一支不服,天天挑事兒,但是做的又是滴水不漏,那段日子財政隻出不入,解九爺想了想就去和旁係的那位當家談了一次,當然,談崩了。


    然後談崩的時候旁係的盤口被砸,據說是三爺手下的啞巴們挑得事兒,那位當家的立即怒不可遏抄了家夥打算自己上,但同時又惦記著這位在自家大本營的九爺,使了個小計謀把九爺困著了,與此同時這個消息開始在城裏傳播。


    巧就巧在在這件事兒的前一周,南方旱情日趨嚴重,長沙湧現越來越多的流民,這件事發生的三天前,九爺特點搭了棚子熬粥,並且在下午去露了個臉還幫著打了幾碗粥。


    現在這消息一出來那些流民立馬就怒了啊,他媽的你說說這麽個大好人你給困著?!他媽的還有沒有王法了啊?!——還得托旱災的福氣,那些流民近乎顆粒無收還得交租,心裏的怨氣無處發,這下子一個個抄著棍子還有的婦女赤手空拳地也跟著去了,當即就把旁係的本家砸了——說起來九爺根本不算困著,那些人進去的時候九爺正安安穩穩地喝茶呢,看著這些人裝著詫異了一番還說了些什麽其實隻是一場誤會啥的。


    還有一部分流民湧現旁係的盤口,盤口被砸,當然那些流民裏頭有沒有我們解家的人混進去我就不得而知了,總之這個虧旁係那支是吃定了,三爺手下頭的啞巴就算是殘廢那也是三爺手下的角兒,誰敢動?


    一周之後看到佛爺的手下在解家進出,打聽到是感謝九爺解決的流民的問題,流民的怨氣出了之後加上佛爺在地主那邊的活動,這些流民又回到各自的村落重新開始耕作。


    這事兒雖說是九爺占了便宜,但從佛爺和九爺的約定來看佛爺無論怎麽說都是欠了九爺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


    而至於那個旁係的當家,一個月之後就自殺了,屍首沒找著,旁係的地盤解家如數收入囊中,至此無人敢小看這個新當家。


    九爺唯一的愛好大概是下棋,什麽棋都下,後來西洋那邊傳來了國際象棋九爺上了手之後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有時候我看著九爺下棋特別累,他是那種你下一步他在腦子裏給你把剩下的路子全都琢磨到或者琢磨到差不多然後再想對自己最有利的那種——簡而言之就是下一步想十步還順帶把你的十步也想了的那種,著實不是人類。


    所以九爺不怎麽喜歡下快棋,快棋容易出錯,九爺的性子就穩打穩紮,出了手就絕不落空的,就算落空也是因為之後的利益需要現在落空。


    而這種下棋的方式在九爺認識五爺之後變本加厲,五爺在道上厲害的是人脈,說白了就是知人心——有時候我也會覺得五爺是最可怕的哪個,他是個文盲,但是他知道你們這幾個人最想要保護的最擔憂的最在乎的是什麽,然後自己記著,有用的時候用。


    這倆人熟了之後性子裏的一些東西腦子裏的一些觀念就開始互換,五爺偶爾會讓九爺幫忙列一張圖,傳聞說那張圖上包含了南方幾乎全數的權貴高幹,形成一張交錯複雜的網,五爺用自己的法子在上頭標注可以利用的東西,然後那些可以利用的又可以和那些人交換得到,更有甚者說得圖者得江南——我倒是覺得誇張,但想想這倆位爺的本事也不是沒可能,於是就覺得好在拿著圖的是五爺,五爺就是那種,見過最黑暗的人心,人能相信美好的人;而九爺,和五爺混熟了之後多少也學到了一些看人想法的套路,有時候他甚至能猜到下一步這個人的性格會怎麽做,加以對策。


    這個方麵體現在下棋,我簡直沒法兒說啥,我的腦袋也沒法兒讓我說啥。


    總之說來就是,九門裏頭沒有一個普通人。


    再在後來又一次,我在無意間發現了九爺身邊一直跟著一個夥計,那夥計平日裏總是戴著麵具,花紋不同的麵具,一次無意看到那夥計的臉,覺得十分眼熟,於是就想起這夥計的臉分明就是那旁係當家的臉。


    九爺聽了我的疑問就笑了笑對我說看來父親選你當管家還是正確的。


    我倒是不知道原來九爺對我能不能勝任這個職位一直心存疑慮。


    然後九爺和我說,解家人會一門手藝,叫易容,具體體現在人皮麵具,而那夥計就是人皮麵具的好手。


    至於那旁係,本就不存在,是九爺讓那易容了的夥計去裝成解家落沒的一支旁係的年少的當家,召集起了一批對解家不滿的夥計,再用本家的錢召集出了那些為利而來的人,形成一支新旁係開始打天下,至於這個莫名出現的當家的身份,在戰亂的年代,隻要九爺承認那就沒問題。


    那支旁係搶地盤速度極快,同時也讓長沙一些勢力的不滿,其中就有那群啞巴,但啞巴並非三爺手下的啞巴,而是一個早與解家結怨且有些手段的家夥,而三爺很看得起那夥計,但是那夥計自由慣了,也不願怎樣,就比劃說三爺你隻要幫我出了這口惡氣你要怎樣我都成!


    九爺原本的計劃是用這個易容的夥計組織起一批人馬,代替本家去吞地盤,反正最後這個夥計是解家本家的夥計,又加上那啞巴和解家舊日的恩怨九爺也想一並解決,就想到可以把這個計劃做成假消息的方式放出去,啞巴聽了肯定會來挑盤口出氣,而出氣之後九爺再放消息說這隻是旁係,但仍觸碰到了解家的尊嚴,要聲討這個夥計一類的消息,夥計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去找三爺,這樣一來三爺又欠了九爺一個人情,還幫忙製住一個對解家有威脅的夥計。


    而佛爺的委托則是個小意外,但隻是讓這個計劃更加順利。


    之後的事情順理成章,有一些不方便處理的夥計甚至讓九爺丟給五爺,因為五爺和九爺抱怨過好一陣子他那裏養狗的人不夠了的問題。


    我是聽的目瞪口呆,想了想卻發現這計劃事實上是再簡單不過,但其中的情報時間地點的把握要求高的叫人害怕,這種一波三折的搞法真是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就問說九爺您不怕那夥計……?


    九爺就笑著說那夥計是個孝順的人,而他那老娘就在本家好吃好喝的供著,因為他老娘老了記憶喪失,自己的他孩子是個七八歲的娃娃,再加上那夥計一天一張臉,早就認不出了,且那夥計也沒時間,就隻好托九爺幫忙養著。


    最讓人叫絕的是這所有的事情中,本家幾乎沒動一份氣力,就憑著一個易容的夥計和九爺在幕後遙控,且在這些事兒中,九爺一直站在道德製高點,你沒法說什麽,順理成章,你想罵都沒有能罵的東西。


    能跟上這樣的主子,性子裏頭就或多或少也沾染上了一份謹慎小心,雖偶爾會因這些謹慎小心錯過什麽,但仍是覺得,能跟隨這樣的一位主子,是三生有幸才對。


    後來有很長一段日子,九爺說是去了四川,具體在哪兒我也不知道,解連環解少爺曾想著跟著去,但用盡法子都沒成功,隻是打探到目的地是四川的四姑娘山而已。


    我是很擔心,但覺得無論如何,九爺就算是為了解家,都會活著回來。


    而且我隱隱有種預感,這還隻是解家走上巔峰的前奏,日後交權也許會風波眾多,但日後的


    那位當家定會叫解家走向巔峰。


    不是說九爺不好還是什麽的,隻是這個時局注定了誰都沒法發展的更好。


    八爺離開長沙的時候九爺去送了,八爺灑然地離開長沙的時候九爺仍得堅持在這片土地上。


    當家的心理壓力大,而不是當家的這個道理明白的再清楚也不會明白到底有大心理壓力。


    九爺是他們這輩人中,最早出現白頭發的那個。


    九爺看著八爺離開的時候,就像是心理防線出現了縫隙,麵具開始剝落,可以很明顯地看出羨慕。


    羨慕也沒用,羨慕也得硬著頭皮挺著腰杆繼續昂首闊步地往前走。


    九爺越來越忙,回到解家常是淩晨,一回來就到書房開文件,第二天天蒙蒙亮又離開,佛爺的夥計來這兒也愈發的頻繁,知道黑背老六被人弄死在街頭。


    那件事情就像是一個休止符,霍家霍七小姐毫不猶豫地選擇搬遷,舉家搬往bj,走前數次來解家和九爺交談,他們的談論我聽不清,隻是模糊地捕捉到事還沒完。


    二爺開始閉門謝客,不知道在院子裏感謝什麽。


    佛爺的夥計也不再來解家,陳皮阿四至今還沒蹤影,而三爺,似乎還是以往的老樣子。


    在黑背老六死之前發生了一次大清洗,無數的長沙土夫子被施以槍刑,經常有哀嚎那段時間,也經常有瘋了的人喊著張啟山你不仁不義!還有人喃喃自語地問說張啟山你他媽我們為你幹了這麽多最後就他媽的吃槍子兒?!


    當時就覺得,跟著九爺真是太好了。


    也有臨死都還信者張啟山的,死了都睜著眼睛不相信,還有一個叫三伢子的,臨死前放肆為張啟山說好話,在監獄裏頭就奄奄一息了,後來死的時候仍是念著什麽話吧?


    不過說來那人也是無後,等我們這一帶老人家死了這些人塵歸塵土歸土誰也不會記得誰。


    張啟山在那段日子幾乎沒有再露麵。


    九爺說,佛爺隻是選擇了把必須有人背負的東西自己來背負,而恰巧那些必須背負的又是見不得人說不得的東西罷了。


    我覺得,如果一開始就知道見不得人說不得,那這趟渾水,就應該碰都不碰。


    後來九爺和幾位爺又去了一次四姑娘山,回來之後就開始準備搬遷的事兒,也是搬到bj,說是和霍家有個照應。


    據說張啟山跑到東三省去了,還據說五爺也跟著去了。


    這些路,都是自己選的,別人,幫不了你。


    真正離開的那一天,才如此清醒地意識到,九門已散。


    也許從八爺踏上火車的那一刻就決定了九門必散,而八爺之所以離開是因為他不想親眼見證這個過程,太鮮血淋漓,他不忍直視。


    從此,九門就成了老九門,也許過幾年,如今的長沙,也就成了老長沙了。


    九爺走的時候很安詳,那時候小小少爺還在二爺那兒連著身子骨,我叫人用了人皮麵具成了半個月等到小小少爺回來。


    作為一個幾乎見證了一個家族三代掌權者的老人,我已經活得夠久了,和我同一個時期的人們,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我很清楚的知道,我沒法兒看著這孩子從血雨腥風中走出磨礪出一身鋒芒然後學會如何收斂住自己的鋒芒的樣子了。


    而這個家族的動蕩不安興衰榮辱,也將與我沒有絲毫幹係了。


    說到底,我已經老了,是老長沙那個年代的人了。


    哈,老長沙。


    現在還有多少人記得,不知記得老長沙的亂世傳奇,還有那亂世傳奇下的血淚縱橫呢?


    【九門?夥計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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