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辭職真不應景!破壞了今天上午值得永遠銘記的好心情。想當初,從管鋒嘴裏得知自己的任命通過了,那種愉快的情緒記憶,至今不忘。辭職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來。一會兒要不要給她講,王誌成很快就會代替黃蓄英了呢?她會不會因此改弦更張?


    快到中午了,共享中心的辦公室裏沒有人,靜悄悄的。李想看到誌成回辦公室,不為所動,繼續著往兩個大紙箱塞書籍雜物的動作。


    誌成泡好了茶,招呼李想進辦公室談談。


    “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我沒有預感著你要辭職,這太突然了。”


    “你不關心我,自然不會有預感。去年下半年以來,我開會很少發言,你沒有感覺。國慶節以後,我請了好幾次假,去應聘,你沒有發現。元旦前後,我常離開工位,跑到辦公要外邊回電話,一去半天,你視作正常。”


    “哦。”


    誌成用托盤舉了茶盞放在李想麵前。李想雙手捧起來,“我辭職了,才第一次喝到王總這個茶台泡的茶。”


    “真的嗎?我泡茶不泡茶,主要受時間限製,並不是看人泡茶。我們平時裏太忙,時間全說工作去了,沒有喝茶的時間。”


    “不,王總,你先看人,再上茶,看準人了,沒有時間也會有時間。比如,如玉姐第一天到公司,你就同她喝了茶。”


    誌成知道李想話裏有話, 笑了一下,“李想,假設任何一個公司的領導,都是看人上茶,此部門和彼部門一樣,此公司和彼公司一樣,那你有必要為此煩惱嗎?”


    “會,我會問,為什麽我不是那個被領導看中的人。”


    “什麽叫看中?你覺得你沒有被看中嗎?你來財務部三年,成長得這麽快,算不算看中?你的同學們裏邊,綜合的看,你應該是最好的那四分之一吧?這不是看中,是什麽?”


    “可是選室主任這樣關鍵的時候,並沒有我的份,還是如玉姐搶了先。”


    “我知道這是你的心結。人都有運氣,再說年輕沒有失敗,這次不行,下次還有機會。”


    “你這樣說,平平淡淡、波瀾不驚。你的職業生涯一帆風順,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財務副總,感受不到我的失落。所以你的話好似理,我卻很難說服我自己。”


    “你不要給我比,我到公司的時候,整個社會上,經濟欣欣向榮,各個行業蓬勃發展,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我趕上了好時候。公司裏少年得誌的,有一撥人,不止我一個。現在涪城市分公司的段險峰,我們同一撥的,知道的吧?你如果要給我比,隻能怪自己晚出生了十年,你看得到,現在快速成長的年輕人要少一些了吧?誰可能左右自己的出生時間呢?”


    “我思來想去,到了一個大型的物流公司,是央企背景。物流行業增長很快,象十年前信息基礎設施建設這個行業。我想走的時候,那物流公司正好搞社會招聘,於我而言像瞌睡遇到了枕頭。我想沾一些你十年前的運氣。”


    “李想,你從國企到國企,我個人的看法,其實意思不大。你和我上下級一場,永遠可以做朋友,我想多說兩句,供你參考。”


    李想放下了茶杯,微微地向誌成的方向側了一下身,誌成就繼續說:“首先是薪酬。人力資源專家講,跳槽如果不漲20%薪酬的話,是不劃算的。因為你到新公司,人家不了解你,你要重新適應,你要重新表現,甚至要重建自己的價值觀,這是很難的,甚至會非常痛苦,漲酬20%就是為了彌補這個成本。第二是機會。無論國企還是民企,高階管理者肯定是自己培養的,他們不可能信任所謂的‘職業經理人’,‘職業經理人’的提法現在是越來越少,國企以前還提,現在有提嗎?這不印證了我的觀點?你跳槽以後,新公司把你作為高階管理者來培訓,首先要把你當作自己人,這個非一朝一夕之功。第三是基因。信建公司是國企,它有的問題,包括你認為的不公平問題,但在你去的新國企裏,仍舊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認為的不公平哪裏都有,一定會有的。你經曆過的不爽快的遭遇,誰也不能保證它會消失。可以說,沒有委屈就沒有工作。”


    誌成停了講話,從公量杯裏倒出一點茶水,給李想續上,再往自己的杯子裏倒滿,喝了滿滿一大杯。


    李想沒有說話。


    “人各有誌,李想。既然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也就隻能一往無前了。我隻想說的是,沒有你所講的淨土。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成阻礙你進步的人,也不要對顏如玉有特別不好的看法。顏如玉比你後來公司,不過她有自己的資源,可能你都有所耳聞了。在我和你手上,一直沒有爭取到的政策,人家手到擒來,如果她沒有來公司,即使能搞下來,也不會這麽快的吧?這次魏總搞戰略合作協議,她請已經退休的老媽出山,促成了好幾個影響巨大的公司的合作。試問,誰做得到?我們習慣了按崗找人,而真正的人力資源應該是按人設崗——誰有特殊的本事、特殊的資源,就給他特別設置一個事情,這才是科學的,可是我們已經背道而馳了,這要算作顏如玉的問題嗎?甚至算作我王誌成的問題嗎?


    李想小聲地說:“我不會怪你們的。”


    誌成說:“李想,說實話,我工作以來,財務部辭職的人,可以說少之又少,以前有出國定居辭職的,有結婚生子辭職的,有回歸家鄉辭職的,象你這樣覺得發展機會受了限製而辭職的,近年隻有耳聞,你是我親曆的第一例。預計以後財務共享中心搞起來,人一多,公平的訴求一定會多,辭職的人會更多見到。留下的人,是鬥士,辭職的人,是勇士,我希望你心想事成。但是每年會審,你同我們都在賓館,朝夕相處,可惜下一次會審的時候,你就不在了。”誌成說得動情,自我感動著。


    李想默默地喝茶。


    誌成問了一句:“你同爸媽說過辭職了嗎?”


    “不用講,我現在錢上不依靠他們,房子交了首付,每個月的月供,我勉強挪得走。如果同他們講,他們不理解且不說,更煩的是又會延伸到逼婚的話題上。”


    “父母的確關心子女的個人問題。”


    “我是不打算結婚的。我養了兩隻貓,同貓建立親密關係。”


    “我不是很理解。”


    “王總,我們之間有代溝。很深!”


    喝完茶,李想站起身來,說:“王總,我在新公司還是搞稅務,你們現在同省市稅務的領導很熟,以後我有事情,還要麻煩你和如玉姐幫助幫助。”


    誌成說:“這個自然。我想聽一句,說了這麽多,不願意回心轉意?”


    “不能。”


    “如果我當總經理呢?”


    “黃總跟我講了,你很快會當上總經理。可我還是不能回來。”


    “為什麽?”


    “我答應了那家公司,不能違背承諾。而且,你當上總經理 ,你會更偏向如玉姐,我會更有挫敗感,必須得跳出去!”


    “剛才說了,年輕沒有失敗。”


    “那是你的看法,不是我的。”


    李想手上拿了誌成簽發的出門條,搬動兩個紙箱子,重疊著,紙箱上浮著一顆頭顱,上了電梯。電梯運轉速度很快,誌成對著電梯門裏揮了兩下手,年輕的臉被正在關閉的兩扇門快速地擋住了,像舞台的幕布拉攏似的。李想沒有騰出手揮別,連最後告別的眼神也沒有來得及做出來。


    誌成轉身,慢慢地走回了辦公室。想起三年前那個青澀的紮著馬尾的李想,想起那個在工位上開著台燈獨自看書到深夜的李想,想起那個考完證發起言來雄辯滔滔的李想。在誌成心目中,李想得到了巨大的關注和認可,可僅因為一點所謂的“挫折”,便執意飄然而去。昨天那個一心紮根公司、踏實勤奮的她,同今天先斬後奏作辭職的她,簡直不像一個人。


    公司人來人去,人和人之間握手又揮手,有的人注定會銷聲匿跡,從隻能在記憶裏找尋開始,直至越來越淡,最終想不起名字,最終想不起音容,像郊遊時迎麵而來又奔向遠方的一陣風。


    誌成重重地歎息了一聲。


    拿起手機,想給顏如玉或李芳芳電話,通報自己得到的歡天喜地的消息。一條微信消息帶著“嗖”的響聲,跳了出來:“王總,辭職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不好當麵同你講。你和向陽總的關係緊張,近來尤甚,我們員工自然劃分為兩派,黃總人很好,卻改變不了這個現實。我不喜歡這樣的工作氛圍。”這是李想發的。


    誌成想了想,回複道:“員工為公司工作,不是為我或向陽工作,我從來沒有要求分派或站隊,也不希望員工如此。那是你的心理在作怪。”


    馬上收到李想的回複:“但願。你做財務經理後,希望向總也各得其所!”


    設計院蔣俊傑突然來電。誌成極少收到他親自的電話,立刻接起來,“蔣院長好!先祝您新年好!”


    “誌成啊,今天晚上千萬不要安排任何其他的事情。我們同魏總一起吃個團圓飯。”


    “同魏總團圓飯?今晚?好啊好啊,我肯定來。”


    “魏總和崔老師一起出席。別忘了,請上你的家屬,我夫人也是和我一起的。”


    “一定一定。蔣院長,請問除了魏總和您兩家人,還有哪些家?我認識嗎?”


    “你當然認識,趙耀一家、曾智一家。今天晚上一共四家人,沒有別的人了。”


    趙耀的名字,聽得很明白,他家參加聚會,並不異常。曾智?是江南分公司的曾智嗎?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請問,曾智是江南分公司的曾總嗎?”


    “就是他。怎麽?”


    真是奇怪的組合!誌成不好直接說內心奇怪,換了一個方式,問道:“蔣院長,家庭聚會的主題是什麽?僅是春節前的團圓?”


    “不止這個,還要祝賀你們三位的晉升啊。”


    “三位晉升?趙耀和曾智升到哪裏?”


    “哈哈,你可能還不知道,他們倆晉升為集團的省級公司副總經理,也就是信建集團的二級副總。和你一樣,春節後就進入公示考察階段,不同的是,你是三級經理 ,由貴西信建來辦理,而他們倆是貴西集團負責辦理——從北京來人。”


    誌成驚奇地張大了嘴巴。蔣俊傑的電話,更加確信自己晉升的消息不假。但是比起趙耀和曾智,自己的晉升算什麽?趙耀和曾智胸中自有丘壑,不聲不響的,弄出了這個大的動靜,應該說這晉升是鳥槍換炮、是烏雞變鳳凰?不不,這樣講不雅,說是鳳凰涅盤更動聽。


    特別是曾智,沉穩、踏實,出乎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於誌成而言,應當為曾智的晉升由衷歡欣。曾智以前貼心地講過,得到誌成的晉升消息,猶如他自己獲得了認可與嘉獎。誌成現在體會到了這種感覺。


    “太好了!貴西信建的喜事。”


    “晚上一定要好好敬魏總幾杯酒。我一會安排人發飯店的信息給你。早點到,接上魏總和崔老師,老規矩,先打會兒摜蛋。我們晚上見!” 蔣俊傑掛斷了電話。


    先給芳芳通報了四家人的家庭聚會,讓好好準備一下。芳芳說:“明天要回你爸媽家過春節,一大堆東西沒有收拾。哪天聚會不好,要放在今晚?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誌成心裏罵了一聲“傻老婆”,然後故作平淡地講了自己馬上晉升了,春節後宣布。


    “真的?”芳芳驚叫。


    “真的。今天晚上魏總、蔣院長替我祝賀!”


    “那軍功章有你的一半,晚有我的一半。”芳芳第一反應是在功勞簿上應當為她記上一筆。


    “那當然。我走的是明線,你走的是暗線。沒有你,沒有我王誌成的今天。”誌成由衷地說。


    “可是,我穿什麽衣服去呢?”芳芳犯難地說。


    沒有想過芳芳該如何盛裝出席,穿什麽衣服竟成了一道難題。是呀,芳芳本就是打得很粗的一個女人,不會描眼畫唇,聲色犬馬,出入高端飯局哪有什麽經驗。她以後真做了官太太,非得補上這重要的一課。


    誌成想,這不怪芳芳,自己沒有“做大做強”,芳芳沒有機會實踐出入高端場合。以後會好起來的。


    “ 你放下其他事情,趕快自己收拾收拾。別穿厚重的棉衣、防寒服,也別穿大叭叭的鞋子,穿上半高跟的鞋子。”


    “我現在沒有高跟鞋了!”


    “不會去買?”


    “商場……”


    “春節不會關門,gogo,快快!對了,女兒打扮好,去前,我們先教好她吃飯的規矩,別在桌子上胡吃海塞的,丟人現眼!”


    誌成講完電話,心裏想,如果芳芳改成顏如玉,肯定不用剛才電話裏的指導了。


    對了,為什麽現在顏如玉還沒有回電話呢?已經過了中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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