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貞郡主聽呆了,一臉的難以置信道:


    “為何會這樣!難道這占城稻在慶國難以推廣?可阿娘方才說……”


    文昭長公主緊抿著唇,臉上流露出難以抑製的絲絲怨恨,一閃而逝。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是他狗急跳牆,竟違背祖訓與南夜勾結,為表誠心,這占城稻便是他獻給南夜的珍寶之一。”


    順貞郡主當然知道她娘話裏的這個‘他’指的是誰。


    還能是誰?


    順貞郡主苦笑一聲。


    她嫁給他十年,卻唯有最後一日才看清他的真麵目,林見淵啊林見淵,老謀深算如你,竟也有被人逼到狗急跳牆的時候?


    “是誰?是誰有這樣的本事,阿娘,告訴我。”


    順貞郡主隱去眼底的痛恨,她對那個能逼得林見淵通敵的人實在是好奇極了。


    “誰?”文昭長公主輕哼一聲,朝外翻了個白眼,“遠在天邊,近在......牆頭!”


    牆外頭的那個?


    這一個月來一直盯著她們的那夥人?


    “阿娘知道那人是誰?”順貞郡主心思轉的極快,“那您怎麽不出手?”


    她娘是個什麽性子,順貞郡主自認為再了解不過了,如今被人窺探卻不發一言,她原以為是她娘是不曉得對方的底細,怕打草驚蛇,可事實卻似乎並非如此……


    “不必出手,他隻是擔憂他的心上人而已,沒什麽值得防備的,況且……”想起那人的身世,文昭長公主又沉默了許久。


    “況且什麽?”順貞郡主小心翼翼地問了句。


    看得出她娘心情極其不佳,所以順貞郡主也沒敢太刨根問底,見長公主冷著臉沒有回答,順貞郡主隻好轉了話題,道:


    “阿娘,這占城稻您準備如何處置?”


    “先送去福州與並州的農莊上,交給邵氏兄弟,悄悄的,這事兒你親自督辦,別走漏了風聲。”


    順貞郡主忙應了聲是,起身便準備離開,不想文昭長公主卻出聲喊住了她:


    “雪兒,你派人去一趟吳府,給吳三娘子傳句話,問一問這占城稻是不是四海商會的那位馮幫主尋到的,我要見一見她,請吳三娘子代為轉告。”


    順貞郡主一怔,她娘這話蘊含的意思太多,她一時還真沒理清楚她娘的真實目的。


    “不必多想,等那位馮幫主來了你就明白了。”


    順貞郡主按下滿心的好奇與疑惑,福了一福轉身就走,趁著天色未晚,她得趕緊把這兩件事辦好才行。


    ……


    再說吳三娘這頭。


    吳府的馬車剛駛出公主府所在的街巷,便有一人如踏沙飛燕一般躥進了車廂。


    吳三娘被嚇了一跳,看清來人才慢慢放下戴著寶石戒指的手,示意月圓姐妹也放下匕首,平複了氣息方道:


    “是你啊,這麽快就來了……你一直在外麵守著?”


    裴信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許久,見她無礙,一張冰封萬裏的臉這才稍稍解凍。


    “三娘子,你無事吧?長公主跟你說什麽了?她找你所為何事?還有,你說的那個孽障,今日又出現了沒有……”


    吳三娘被他一句接一句問的哭笑不得,“你別著急,我沒事,長公主沒有為難我,就問了些家常話,臨走前還送了我一隻手鐲。”


    見馬車駛進了一處僻靜的小巷子,吳三娘示意月圓姐妹出去瞧著動靜,自己則與裴信細說起了今日所聞。


    “……無恥的孽障,它還想摸摸你?”


    裴信眼底冷光乍現,渾身的寒氣幾乎難以掩飾,吳三娘忙安撫道:


    “它不過是想借著長公主的手試一試我是不是那什麽天命之人,又不曾真的給它碰到。”


    這一個月來,裴信時刻都處在提心吊膽中,見她柔聲細語不停地安慰,心中一軟,探身將人攬進了懷中。


    兩人貼了許久,裴信下意識地用臉感受著吳三娘鬢邊的溫度,慢慢才覺得提著的心回到了原處,忍不住輕聲喃喃道:


    “都怪我,是我還不夠強,三娘子,我絕不會讓你再臨險境,這是最後一次,我以身家性命起誓。”


    “不過是來了公主府一遊,何必如此大驚小怪。”吳三娘狀似輕鬆道,“以前咱們總發愁探子沒法靠近公主府,今日我身先士卒,直接聽到長公主的心聲了……哎,你……”


    感受到下唇一痛,吳三娘驚得瞪大了眼眸,簡直不敢相信她被裴信咬了一口。


    裴信憑借心意,偏頭咬了吳三娘的嘴唇後,自己也驚呆了,舌尖輕輕在牙齒上掃過,她唇上的口脂香味彌漫在他舌尖,久久不散。


    車廂裏的氣氛逐漸曖昧了起來,微風掃開車簾一角,隱隱能看到一個清峻的少年正緊緊抱著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一下一下啄個沒完。


    ......


    吳三娘剛回到吳府就被心焦不已的吳大娘子撲了個滿懷,江氏也不錯眼地上下瞧著她,擔憂之色溢於言表。


    幾人略說了幾句後便一起來到馥春院。


    吳三娘接過浣紗遞來的茶水,一口氣喝完,舒了口氣道:


    “父親還沒從朱府回來?”


    江氏嗯了一聲,“你一出府,吳續自會通知你父親的,他曉得你平安無虞,興許一會兒就回來了。”


    “長公主都說了什麽?順利嗎?還有,這回又聽到什麽......了沒有?”


    吳三娘正要開口,江氏卻擺擺手又笑道:


    “罷了罷了,等會兒你父親回來,一並再說吧,省得費口舌還要說兩回。”


    話音剛落,吳守忠便自外間走了進來,一眼瞧見完好無損的小女兒,這才鬆了口氣,抖了抖衣袖坐在了江氏身旁。


    “老爺回來的這樣快?”


    吳守忠奇怪道:


    “阿寶從公主府出來我就知道了......怎麽,阿寶也剛到?”


    吳三娘臉色有些不自然,端起茶盞道:


    “路上餓了,隨意買了些吃食,就走得慢了些......”


    吳守忠哦了一聲,目光慢慢掃過小女兒有些微紅的耳根,疑心陡生,猶豫著等會兒要不要悄悄去尋一趟吳練。


    江氏倒沒覺得有什麽,阿琪天不亮就起來梳妝,早膳也沒吃幾口,餓了不是挺正常的?


    正說著話,吳老夫人也從莊家回來了。


    可見這回吳三娘去公主府,牽動了多少人的心腸。


    “母親回來了。”吳守忠夫婦忙將吳老夫人迎至上首。


    吳老夫人杵著拐杖,先是細細瞧了吳三娘一回,然後才扶著江氏的手慢慢坐了下來。


    “辛苦祖母與父親出門一趟,三娘心中感激不已。”吳三娘起身朝吳老夫人與吳守忠福了一福。


    吳老夫人擺擺手,不甚在意道:


    “無妨,隻要長公主沒有輕舉妄動,咱們就當是走親戚了,阿琪坐下,仔細說說今日在公主府的情形吧。”


    吳三娘隱去了係統的話,將其餘的一五一十全都講了出來,末了又道:


    “快回到府上時,順貞郡主又遣人來傳了句話,說是長公主的意思,想見一見......馮幫主。”


    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見她緊抿著唇,神色冷峻,不由地出聲安慰道:


    “阿琪莫要過於擔憂,今日你伯父跟我說了件事,也許跟長公主這道傳令有關......”


    “何事?”


    眾人都精神一震。


    “廷鶴說,前些日子朱家大郎去尋過他,借著朱相的名義過問了鹽鐵司的一幹事務,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像是例行查問,不過臨走前卻多問了一句四海商會的事兒,你們也知道,鹽鐵貿易離不開漕運,四海商會又是新興的海運商幫,隻不過廷鶴曉得咱們與四海商會的關係,所以才留了心,用‘海運還是要問虞使司’這話便搪塞了過去。”


    “朱維庸打聽四海商會做什麽?”吳守忠思忖了片刻又道,“難道他想招攬了......馮幫主為他所用?”


    吳大娘子聽到她爹的話,想著朱十一娘一貫的眼熱模樣,忍不住皺著眉頭道:


    “朱家清簡,朱家大哥不會是瞧中了四海商會的攬財手段吧?”


    吳守忠唔了一聲,“那長公主呢?也是這個意思?”


    “長公主能缺了銀錢?”江氏不讚同道,“長公主連軍費都出得起,還差這......”


    江氏想說仨瓜倆棗,可一想又覺得不妥,遂閉上了嘴。


    長公主的目的,吳三娘大約能猜到,可想到她娘叮囑的話,又將占城稻的事兒咽了下去。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占城稻是她娘出海時偶然所得,千金不換的寶貝,若被人盯上了,逼著她娘再去尋些來,那可就進退兩難了。


    萬一再得罪了長公主......


    吳三娘渾身一個激靈,還是閉緊嘴巴好了。


    “阿琪,你別怕,有為父在,長公主那裏我會請朱相出麵......”吳守忠見小女兒渾身亂哆嗦,當下就急著去護她。


    吳三娘哭笑不得:


    “沒怕,想出了神而已,父親不必驚擾朱相......長公主的傳話對四海商會來說既是挑戰也是契機,咱們最好靜觀其變......”


    “那就靜觀其變。”吳守忠又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叫吳續去一趟雲州吧。”


    吳三娘嗯了一聲,迎著江氏幾人擔憂的目光,笑了笑:


    “祖母和母親、大姐姐不要擔憂,長公主若果真起了招攬之意,對......馮幫主來說其實是件好事。”


    “朱家大哥已經盯上了她,這京城裏有這般念頭的恐怕不在少數。”說到這,吳三娘忙解釋道,“父親,我不是說您庇護不了四海商會,我的意思是......”


    “我懂。”吳守忠摸了摸胡須,神色悵然,“海貿是暴利,是人都想來分一杯羹,坐享其成......”


    末了又低低歎道:


    “群狼環伺耳!”


    在眾人一陣默然中,吳三娘又道:


    “今日祖母也在,有件事我想問一問祖母。”


    吳老夫人正色:“你說。”


    “年前,祖母去觀了順貞郡主的及笄禮,可察覺到有何異常?”吳三娘想了想,怕吳老夫人不懂她的意思,便又挑明了些,“我是指,順貞郡主與六爺或者說是長公主與六爺之間可有異常。”


    吳老夫人擰著眉頭仔細想,半晌才有些不確定道:


    “旁的都如常,隻有一樣,郡主綰發用的玉簪不是六殿下送來的那支……”


    “哦,忘了說,六殿下為顯示對郡主的重視,親自送來了一支蒼蘭紅玉簪子,據說還是六殿下親手雕刻的呢。”


    “順貞郡主瞧著高興極了,可又覺得與身上的深紫錦袍不搭,最後還是戴的還是長公主準備的墨玉簪。”


    “這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可阿琪突然問起來,我也隻能想到這一點點奇怪之處,旁的就沒什麽值得關注的了。”


    “那幾日阿琢著了風寒,咳吐了好幾回,我就沒跟著去。”江氏接道,“阿琪怎麽問起這個?”


    “……我總覺得郡主與六爺之間,有了些什麽變化。”吳三娘沒忍住拿起桌子上的翠玉糕咬了一口。


    見她吃得歡,吳守忠暗道阿寶肯定是餓了,遂率先起身道:


    “叫老方把午膳送到福壽堂去,中午咱們陪著你們祖母一道用膳。”


    幾人不知道的是,此時正有一隊人馬自雲州直奔京城而來,並於傍晚時分進了城。


    為首一人作男子打扮,身穿玄色騎裝,腰掛匕首,袖中藏箭,看其麵貌,赫然便是馮雨湖。


    胡舵主一早等在馮宅中,見到馮雨湖,立刻帶人上前兩步規規矩矩跪在馬前行禮:


    “四海商會京城分舵主使胡海山,見過馮幫主!”


    馮雨湖風塵仆仆卻不改風姿,居高臨下,盯著胡海山的後背沉聲道了句“起來回話。”


    說完才利索地下了馬。


    胡海山垂頭斂眉,謝過又將懷中的信遞給馮雨湖,恭聲道:


    “這是少東家給您的信,午膳後剛送來……少東家不知您進京,是否要小的派人去告知少東家?”


    馮雨湖沒答話,接過信一目十行看得飛快,目光在“長公主要見一見您”這行字上定了片刻才道:


    “不必告訴你們少東家,你替我送份拜帖到公主府,就說四海商會馮雨湖特向長公主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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