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具本彈劾兵部尚書鍾韋良,鍾大人!”


    許箴言的話一出,大殿裏一片嘩然。


    “臣要彈劾鍾尚書私收賄賂,濫用職權,為了一己之私欲,罔顧朝廷用人法度,竟敢按照孝敬銀錢多少,選拔武將,其心可誅!望陛下明察,議罪論處!”


    這下,大殿裏的議論聲更大了,眾朝臣交頭接耳,吵嚷的聲音惹得泰寧帝心煩不已,更為許箴言的話心驚。


    “肅靜!”


    內侍上前喊道。


    似是被內侍尖細的聲音驚醒了一般,鍾尚書緩緩轉向許箴言,因蒼老而有些下垂的眼皮微微抖動了一下,森然喝道:


    “許箴言!朝堂之上你竟敢胡言亂語?彈劾要有實證!你說本官私收賄賂,濫用職權?證據在哪兒!”


    許箴言年過而立,正值意氣風發之時,聞言不僅沒有絲毫膽怯,反而冷笑兩聲,從衣袖中取出兩本奏折,交於內侍,呈送皇帝禦覽。


    泰寧帝翻動奏折之時,許箴言揚聲又道:


    “我慶國之所以國力強盛、兵強馬壯,正是因為太祖皇帝親定的武舉之製,為我慶國招攬了許多寒門武將,可鍾尚書卻為了中飽私囊,肆意篡改考核結果,讓原本武藝高超、有勇有謀的人才落選,反而推些中看不中用的繡花草包上位!實在令人不齒!”


    “我慶國與勁敵南夜屢屢爆發邊境之爭,內裏卻還要被爾等蛀蟲啃食!若戍邊之將皆是這般選出來的,那我慶國豈非勢如累卵,危在旦夕?”


    “若朝堂之上盡是鍾尚書這般的蛀國之蟲,慶國危矣!陛下危矣!百姓危矣!須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擲地有聲的話語剛落,眾臣便紛紛指向鍾尚書,一時間大殿之內的斥責聲震耳欲聾。


    鍾尚書麵皮緊繃,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指著殿中昂首挺胸的許箴言,厲聲爭辯起來。


    “行了。”泰寧帝看完了奏折,總算發聲了,“把這兩封奏折拿給鍾尚書看看。”


    內侍捧起奏折,小心翼翼地送到鍾尚書麵前。


    鍾尚書翻動奏折看得極快,當眼睛看清上麵寫的“戍邊軍”、“程仲期”、“參將”等字時,忽然轉過頭,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一襲紫袍官服、麵無表情的吳侍郎。


    若他記得沒錯,戍邊將軍江安之妹正是吳侍郎的妻子!


    難道......


    迎著鍾尚書滿臉的暴怒,吳侍郎連眼皮都沒抬,盯著一塵不染的地麵仿佛在看一場精彩絕倫的折子戲。


    “鍾尚書,回去寫封自辯折子,交給中書閣,餘下的朕會派人查清,查清後自會處置,散了吧。”


    泰寧帝看著還要開口的許箴言,板著臉訓道,“許卿!朕說了自會處置,無需再多言!都散了吧,朱相留下。”


    對於禦史的難纏,泰寧帝一向心知肚明,若非如此,他的雲娘又何至於......


    唉!祖宗國法、朝廷規矩!即便一國之君也是處處受製,處處受製呐!


    大殿內隻剩下泰寧帝和朱相幾人時,泰寧帝聲音疲憊道:


    “朱卿,鍾尚書的事,你怎麽看。”


    朱相發須盡白,老態龍鍾,聞言將奏折合上還給內侍,拱手緩聲道:


    “自來參將以上的選拔,除卻門蔭之製與軍功入仕以外,皆由武舉來定,這個程仲期臨陣脫逃、罔顧軍令,便是車裂也不足惜,隻是......”


    “鍾尚書為國效力多年,一向勤勉,雖識人不明,險些誤了軍情,可好在隻此一回而已。”


    朱相說鍾尚書隻是識人不明,泰寧帝已然明白他的意思,當下頗為苦惱道:


    “事關戍邊將士,若從輕發落,隻怕會寒了他們的心,南夜國素有野心,近來又異動頻頻......”


    “陛下,古有刑不上大夫之度,若是懲罰太過,又恐寒了文官之心,好在兵部有吳侍郎在,即便免去鍾尚書的官職,也不至於後繼無人,不如趁此機會,叫鍾尚書歇一歇吧。”


    “朱卿的意思是許鍾尚書致仕?也罷,鍾尚書年事已高,回去怡兒弄孫也好,吳守忠此人,素來能力出眾,隻是這年齡......”


    其餘五部尚書皆已年過半百,若是忽然提拔了一個年輕的尚書,隻怕難以服眾啊!


    朱相曆經兩朝,向來洞察帝心,知道泰寧帝偏愛守舊一派,聞言也隻是摸了摸胡須,一笑道:


    “吳侍郎仍需曆練,不如先做個代尚書吧,陛下以為如何?”


    “朱卿所言甚是,曲愛卿擬詔吧。”


    “臣遵旨。”一旁,中書舍人曲乘風眼眸微轉,隨後恭敬應聲。


    ......


    朱相回府的必經之地有個茶鋪。


    茶鋪二樓,吳侍郎看著朱相的轎子轉進巷子口,放下茶盞撩起長袍便下了樓。


    朱相一腳邁出轎子,旁邊就傳來吳侍郎恭敬的聲音。


    “學生吳守忠,見過朱相。”


    “你來了,進去坐。”朱相笑著招呼道,語氣與神情極為溫和。


    待客花廳內,朱相坐在上首,吳侍郎姿態恭敬地站在下首,無論如何相讓也不肯落座。


    “守忠,你素來多禮,也罷......官家的意思是覺得你還年輕,再曆練幾年也使得,你覺得如何?”


    聞言,吳侍郎一揖到底,帶著二十分的恭敬謙遜道:


    “全憑官家與相爺做主,學生才疏學淺,不敢存非分之想。”


    朱相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


    “不敢?守忠,若本相沒料錯,今日這份彈劾,應是你的手筆才是,不過你素來沉穩,這回怎麽如此沉不住氣?”


    為官者,能有幾人是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半點私心也無?那程仲期是鍾尚書老妻家的遠房親戚,在武舉上幫襯一把也無可厚非,照朱相看,隻此一回,又沒有形成財權交易鏈,何須當眾彈劾得如此不留情麵。


    雖說那程仲期臨陣脫逃確實罪無可恕,可到底也沒如何延誤軍情,鍾尚書最多隻能算識人不明而已。


    想起許箴言的那句“蛀國之蟲”,朱相失笑,不讚同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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