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不由自主移向掛著紅綢花的樓梯,這廝難不成去了二樓。


    “這位爺,怎一個人坐在這兒。”


    一道聲音響起,驚的趙大海一跳,抬頭就見一頭戴絹花,臉抹的白白,嘴唇塗的紅豔豔的半老徐娘,滿臉含笑瞧著自己。


    “我……我……進來歇歇腳。”趙大海知道這大概就是花樓裏的老鴇了。


    可憐他老實一輩子,從未應對過這種場麵,更是第一次和這樣人說話,頓時急出一腦門汗,話都說不利索。


    “哎吆,您可真會玩笑,來咱們這兒歇腳來了。”老鴇拿著繡花帕子,捂著嘴咯咯笑的花枝亂顫。


    露出的一雙眼睛卻是上下打量趙大海,許是見他穿的著實窮酸。


    一甩帕子道:“得,你要歇腳,咱們也不能趕你出去,隻咱們開門做生意,您好歹點上一壺茶水,別占著桌子才好,您瞧瞧,我這上上下下可都指著銀錢吃飯呐!”


    趙大海窘迫的漲紅了臉,道:“那來一壺你們這最便宜的茶水,我略歇歇,就走的。”


    老鴇這時真有些詫異了,她原是瞧這人一身破舊麻衣,雖說漿洗的幹淨,然袖口,領口,都磨破了。


    衣擺那兒,甚至還有一兩處蛋黃大小的補丁。


    她讓這人點上一壺茶水,原是存著讓他知難而退的意思。


    沒想到這人非但不就坡下驢,順著她搭的梯子麻溜滾蛋,更是吆喝著點茶水。


    老鴇又看一眼趙大海,瞧著倒是老實巴交,一臉憨厚的模樣,沒想到也長了一副花花腸子。


    可見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模子,不管是貴、是富、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酸貨色,這錢袋裏隻要有兩個銅子,就再不老實。


    老鴇再也沒和趙大海逗趣的心思,吆喝一嗓子往九號桌送壺秋茶,人就扭著腰肢,去招呼別桌的客人。


    不多會兒,就有一模樣寡淡的年輕女子,托著一個茶盤走了過來。


    趙大海見來人輕笑著坐在他對麵,更加手足無措。


    他眼睛看向門口,如坐針氈等著女子放下茶盞離開。


    哪知好一會兒後,女子仍悠悠坐在那兒,靜靜斟上兩杯茶水,默默自飲。


    “這位姑娘,你若是忙,還請自便。”趙大海鼓足勇氣,出聲道。


    “不是爺點的奴家嘛,奴家這會子隻忙一件事,那就是伺候爺茶水喝的舒心。”


    什麽!自己什麽時候點她了。


    趙大海震驚扭過頭,看向麵前端坐著的女子,神情十分不解。


    他正欲說什麽,就聽門廳處一陣嘈雜。


    趙大海偏頭看去,就見五六個身著短打,腦袋瓜綁著額帶的漢子,說說笑笑,走了進來。


    這副打扮,可不正是今晨剛在巷子口碰見的八方賭坊的打手。


    他眯著眼睛,果然一眼就看到人群正中間的範金寶。


    今兒在巷子裏,聽到那個瘦猴說明兒才發月例,怎今兒這些人就來花樓作樂了。


    他垂下眸,心裏止不住的焦急,若這廝今兒就把銀錢花完了,近日豈不是再碰不到他。


    逮不到正主,那英娘的計劃如何成行呐!


    “錦繡呢,她家金寶哥來了,媽媽快喚錦繡下來。”


    同行而來的漢子裏,瘦猴扯著嗓子吆喝老鴇,讓喊姑娘下來陪客。


    老鴇邁著碎步,搖著扇子,邊走邊笑道:“可是不巧,錦繡正陪林公子吟詩填詞呢,咱們家紅繡一樣善解人意,媽媽我喊紅繡陪範爺上樓,靜靜的唱支曲兒再喝杯酒,如何。”


    範金寶聞言,眉頭就是一皺,十分的不耐煩。


    同行人一瞅,忙道:“什麽紅繡綠繡的,咱們範哥不稀罕,還不快去喚錦繡,憑他什麽林公子,能有咱們範哥麵大。”


    老鴇笑意不變,道:“這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不是,範爺莫惱,先瞧瞧咱們紅繡姑娘,若果然不滿意,舍了我這張老臉不要給林公子磕頭作揖,定也把錦繡給你請下來。”


    老鴇心裏不住道晦氣,範金寶力氣大,進了床榻從來隻顧自己快活,絲毫不憐惜姑娘們,便是個窯姐,也有個喜好厭憎。


    因此樓裏賣身的姑娘們,沒一個願意接範金寶。


    隻是身為妓子,終歸身不由己,有客就得接著,哪裏有資格挑三揀四。


    很快,一個身著紅色紗裙,長相十分秀美的姑娘,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媽媽喚我。”女子雖穿的豔麗,然眉目間滿是清冷之色,聲音比眉目更冷。


    “好女兒,你錦繡姐姐忙呢,今兒你招呼一下範爺,殷勤些。”


    老鴇上前牽住紅繡的手,含笑送到範金寶麵前,“範爺瞧瞧我這個女兒如何,比之錦繡,是不是別有一番味道。”


    紅繡瞄一眼麵前粗俗的漢子,並不上前兜攬,眼睛一掃,就看向了別處,


    範金寶從入了八方賭坊,月例豐厚,時不時還有打賞外快,這麽些日子出入都是別人瞧他的臉色。


    就是走在大街上,街頭巷尾的行人都要忐忑避讓。


    今兒一而再在個小女子身上吃癟,心裏已是十分的不爽。


    摸著仍舊隱隱作痛的小腹,想著早間揍自己的賤人,也是這樣一副冷冽不屑的嘴臉,心裏的火騰的一下,就燒了起來。


    “賤人,不過是出來賣的娼婦,爺看得起你,你才能站在爺的麵前,竟還裝作什麽貞潔烈女,也不瞧你配不配。”


    響亮的一記耳光響徹大堂,喧鬧的大堂一瞬間寂靜下來。


    見此,範金寶更加得意,拽著紅繡的頭發,就揚起來手。


    “哎吆,打不得,打不得啊!”老鴇慌不迭抱住範金寶的胳膊。


    嘴裏如連珠炮一般,極速道:“範爺且聽我說,咱們紅繡可是錢爺,白爺,還有隔壁鎮子沈爺的心愛之人,若讓他們知曉紅繡受了委屈,怕範爺您,不好交待啊!”


    她這話原是規勸,然聽在範金寶嘴裏,簡直是挑釁,是看他不起,覺得他不如那啥狗屁錢爺白爺,拿他們來壓自個。


    此刻大堂內的竊竊私語,眾人的指指點點,對此刻的範金寶來說,更覺是一種侮辱,直覺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話,覺得他會退縮俯首。


    他心裏怒極,胳膊一甩,老鴇腳下不穩,一下撞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紅繡被他鉗在手中,臉頰指痕清晰,已經腫脹起來,嘴角都溢出血跡。


    她又驚又懼,淒厲喊著救命。


    “快,快攔住這渾人。”老鴇顧不得疼,大聲吆喝樓裏的打手和小廝。


    一旁的客人也都驚呆了,他們常見的多是客人為爭姑娘大打出手。


    再沒見過客人大庭廣眾之下,往死裏打姑娘的。


    好在打手和小廝很快趕到,隻是紅繡又多挨一巴掌,頭發都散落下來,牙齒都掉落一顆,形容甚是狼狽淒慘。


    趙大海看的心底發寒,他瞧著紅繡的模樣,一時間仿佛看到雲彩無依無助的躺在地上,任這賊人欺淩。


    瞧著範金寶最後往紅繡身上狠啐一口,大搖大擺離去。


    他拳頭攥的緊緊,沉聲道:“紅繡姑娘受這麽大的委屈,那些傾慕他的爺們會為她討回公道吧。”


    坐在他對麵的女子怔怔回不過神,良久道:“大概吧!”


    她們這裏是花樓,是歡場,是尋歡作樂的場所。


    所謂傾慕,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哪裏又有人真的會把她們當回事,自找麻煩,與她們撐腰。


    聽到女子的回答,趙大海目光晦暗。


    從範金寶打紅繡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他此次來花樓的目的已經達到,甚至比薛黃英原本的計劃,更加天衣無縫。


    看著哀哀哭泣,被人扶上樓的紅繡,他心裏仿佛堵著一口氣,再不願停留一息。


    他端起麵前的茶水,一飲而盡,喊道,“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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