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對榮安侯府的最後那點怨氣也散了。


    誰家沒有一點破事,侯府家大業大,奴仆成百上千,主家一時失察讓錢二那等人做了門房也是有的。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他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又何必與這般小人一般見識?


    “江霖,你我不過十來日師徒,擔不得你這般為我費心籌劃,我,我這確實,哎,也是難以啟齒。”


    孟昭如今不過十九歲,雖然聰慧善機變,並沒有文人的自作清高與迂腐作派,否則他今日也不會聽了張文山的話,主動來榮安侯府拜訪了,但是在十歲的沈江霖麵前,孟昭還是覺得有些張不開口。


    沈江霖麵上閃過一絲傷心,心中卻對孟昭愈加滿意。


    今日幸虧是他碰到了,若是放任錢二繼續得罪孟昭,恐怕此孟昭就要變成書中的孟大人了。


    一開始沈江霖沒有將孟昭和書中的孟大人對上,那本書中有一位孟大人和趙家走的比較近,雖然隻是書中三言兩語的交代,但是能被作者著重提及的朝堂人物必然有其份量。


    書中曾描繪孟大人剛剛年過三十,是朝堂的後起之秀,手腕強硬,作風廉潔,不喜榮安侯府的作風,在趙家的運作下,參了榮安侯府一本,這才掀起了清算榮安侯府的浪潮。


    這位孟大人,可是主導沈家流放事件的導火索啊!


    書中描寫以男女主感情進度為主,複仇沈家為輔,朝堂動態隻是點綴。


    回歸現實,這些朝堂動態才是沈江霖要在一字一句中尋找的真正有用信息。


    年僅三十,姓孟,後起之秀,對沈家有著敵視的態度。


    一個入了官場的人,是不會輕易給自己樹敵的,沈家確實對內不算嚴謹,但據沈江霖了解,也不是什麽胡作非為的人家,朝堂上那麽多家勳貴,那位孟大人不去參一本,非要逮著沈家去搞?


    沈江霖在今日見到錢二驅趕孟昭的那一瞬,書中情節自動映入腦海中,直覺將他與那位孟大人聯係到了一起。


    這世間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沈家倒台在十年之後,十年後孟昭正好三十歲左右,若是此番秋闈一帆風順,明年登科及第,便能入朝為官,若是孟昭依舊隻是一介秀才,就是心中對沈家再怨恨,也隻能暗自忍耐。


    可若是有朝一日孟昭大權在握,會不會想到今日之辱?眼見沈家牆倒眾人推的時候,會不會也就順勢而為了一下?


    當然,也有可能是沈江霖過於敏感,猜錯了,但是那又如何?沈江霖自覺看人不會錯,孟昭一個十九歲的秀才,難道就不值得沈家投資了麽?


    根據沈江霖的投資經驗,隻有在一家公司規模還很小的時候就強勢介入,拿到一大部分股權,才能在它經曆a輪、b輪、c輪融資的時候成功套現,甚至情況更好的,耐心持股到上市,一飛衝天,回報以幾百倍計。


    孟昭本就是廬州府人,是沈家的祖籍所在之地,沈家宗族中沒有人才,難道還不能向外投資?繼續敝帚自珍從來不是出路。


    沈江霖決定出手,就不能落空。


    “孟先生,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作為學生,照理不該說先生的不是,但是我以往在張先生門下讀書,實在提不起讀書的興趣,孟先生雖然隻教了我短短十餘日,但是講課妙趣橫生、旁征博引,讓我心向往之,是我學習一道真正的引路人。如今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錯否?”


    沈江霖容貌出眾,雖隻有十歲,但是講話有理有據,氣度卓爾不凡,讓孟昭下意識地就將他放在了和自己平等位置對話,聽完沈江霖如此推心置腹的一番話,孟昭確確實實地感動了。


    尤其是沈江霖將他抬的這麽高,對他評價這麽好,他就更不想在沈江霖麵前落了麵子,便將自己的難處放在了一邊,好生勸解道:“張先生才學是有的,隻是為人古板教條了一些,若是可以,最好還是讓令尊再請高明,我也隻是小才,若有名師指點,以江霖你的資質,想來以後定能金榜題名!”


    以孟昭和張文山的關係,孟昭原本不應該說任何張文山的不是,但沈江霖對他一番赤誠,他難免心有所動,再加上沈江霖確實是他平生之僅見的美玉良才,若是一般學童,由張先生啟蒙教學也是足夠了,可是以沈江霖的資質,就是師從名家也是應當。


    要知道,伯樂不常有,而萬中無一的千裏馬其實也是罕見的。


    沈江霖將自己說的那般好,可是看看他一樣教了那麽多時日的沈家族學中的其他子弟,可有任何變化不曾?因著孟昭年輕手軟,反而這幫學童更加調皮坐不住,心思更不在學業上了。


    反而還不如張先生在的時候學的好!


    “孟先生,您的話弟子謹記在心,還請您以後就是離開了京城,也別忘了常與學生信件往來,指點學生的功課。學生也想拜得名師,隻是家父似乎並不關心我的學業,若是孟先生能臨走之前,拜會一下家父,幫學生美言幾句,或許還能增加幾分信服力。”


    “還請先生助我。”沈江霖跳下了椅子,站在孟昭麵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孟昭連忙站起來去扶。


    “江霖,你真是羞煞我了,我隻是比你癡長九歲,擔不得你如此重禮,以後無論我去哪裏,都會將路上的所見所聞寫信與你,你有任何課業上的難處,也都可以書信與我,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是先生這一身份我已卸任,不如以後我們就平輩相交如何?”


    孟昭的眼眶有些發紅,強拉著沈江霖坐下,心潮澎湃不已。


    在外頭遊學兩年,走過了許多彎彎曲曲的路,見過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了除了家人先生外,外頭大部分的人,別說掏心掏肺地幫你了,就是不害作弄你,已經是大恩大德了。


    一腔熱血被澆了半冷,人情冷暖隻有自己知曉,從傻頭傻腦的鄉間書生,到如今可以基本上做到寵辱不驚,算是見過一點市麵的人,今日卻被一位侯府少爺真正感動到了。


    沈江霖定然是已經知曉他為何要見沈侯爺,也知道他內心的無奈和掙紮,他想要為自己引薦,可是自己為了麵子卻斷然不肯,沈江霖卻又找了一個讓自己替他在沈侯爺麵前美言幾句的理由,要幫他完成求見沈侯爺的願望。


    麵子裏子都給自己照顧到了,扶著他幫著他走下這個台階。


    明明是比自己小了九歲的小少年,卻將自己的顧慮都考慮到了,若他還拿著老師的架子,實在是太讓他慚愧了。


    他當不得沈江霖那一聲“先生”。


    沈江霖卻是從善如流,立馬打蛇上棍:“那我便稱你為孟大哥吧!孟大哥,你能否作一篇文章或作兩首詩,其實家父很敬重讀書人,若能提前有個準備,想來能更一帆風順一些。”


    一聲“孟大哥”,讓兩人之間的距離更拉近了許多。


    孟昭心中一動,他沒想到沈江霖不僅僅對他尊重有加,處處照顧他的心情和自尊,還在人情世故上十分熟稔。


    如今像他們這種寒門子弟拜求高門,自然是拿著文章詩賦去求教最是體麵,孟昭其實已經有了一番準備,但是沈江霖才多大?竟是洞悉世情至此?


    這世間天才是罕見,但是天才也易折,因為天才總是容易恃才傲物,如沈江霖般在人情世故上也如此通透者,實在是難得一見。


    看來古人言禍福相依誠不欺我,遭此坎坷卻能認識沈江霖,是他之幸。


    孟昭不再拿喬,直接從懷裏掏出一疊紙,給沈江霖遞了過去。


    沈江霖看完之後,從中挑了兩篇留下,又叮囑了一番孟昭:“家父生於沈家鼎盛之時,喜好風雅,不愛世俗之見,屆時孟大哥見了便知。”


    話說的委婉,但是孟昭是什麽人?聞弦歌而知雅意,又看沈江霖留下的兩篇文章都是自己做的最花團錦簇的那一類,立馬就明白沈侯爺內裏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這是沈江霖這麽多日潛心觀察、旁敲側擊的結果,自然不會有假。


    既然要助孟昭一臂之力,那就不能是簡單的給他引薦給沈銳,定然要讓沈銳狠狠出一次血,這樣人家才能真正的感恩戴德。


    兒子坑爹嘛,古來有之,尤其是沈銳這種“爹”,沈江霖坑起來一點都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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