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霖不想回主院住,完全是出於一種杜絕麻煩的考量。


    不管是為了不因自己的性情大變而遭到其他人的懷疑也好,還是為了有一處自己的院子生活空間更大也罷,總之沈江霖不會再回到原來的住處去。


    王嬤嬤有些心疼剛剛給出去的十兩銀子。


    她家哥兒從七歲開始讀書起,一個月就三兩銀子月錢,雖說在主院住著,其他的一應起居坐臥都有魏氏安排好,但是除了這些必需品,在想要別的?那是一概沒有的。


    好在每個月的月錢由王嬤嬤收著,偶爾霖哥兒嘴饞了或是想買什麽時興的玩意,她托角門上的小廝出去買了,倒也能打發過去。


    現在一氣掏出去十兩銀子,這兩年攢下來的錢,算是花了個精光。


    更何況,這銀子花的還不值!


    原本王嬤嬤是一心想回主院的,有主母教養著,底下丫鬟婆子誰敢放肆?況且魏氏雖說不能將二少爺當親兒子看,但是大麵上是沒什麽差錯的,也沒磋磨二少爺,隻這樣,就很好了。


    如今二少爺突然改變了心意,想自己一個人獨立院子出來住,雖然給了春桃銀子讓她美言幾句,但是到底夫人最後同意不同意,這話說了會不會對二少爺更不喜了,就是同意了,又會指哪處院子給二少爺住?


    恐怕這些都做不得準,沒得讓人提心吊膽的。


    “這孩子,倒是和我置上氣了!”魏氏一聽這話,心裏就不大爽快,臉上也就帶出了一些。


    春桃不惱,手腳嫻熟地給魏氏拆了頭上的發髻,又用木梳一下一下地梳著,讓魏氏的頭皮得到了一絲放鬆,剛剛的那點怒意轉瞬即逝,魏氏心裏頭想想,其實搬出去是早晚的事情,雲哥兒十二歲搬出去,霖哥兒最多也不過在住兩年罷了。


    早兩年搬出去,倒不是不行,隻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難免讓人多心。


    “夫人,其實叫我說啊,這事好事。”春桃一邊輕輕給魏夫人按摩太陽穴,一邊輕聲道。


    魏氏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閉上眼,示意春桃繼續說下去。


    “人都說三歲看老,二少爺在咱們院子裏也住了七年,進學都三年了,奴婢說句鬥膽的話,您覺得他是那塊讀書的料子麽?”


    房內隻有另一個心腹丫鬟春雨在鋪床,其他丫鬟婆子都退到了外間,臥房內就剩下她們主仆三人,春桃便也沒有藏著掖著。


    魏氏聽著眉心一動,霖哥兒七歲進族學,學了三年了,到現在才堪堪將三百千給背熟,哪裏像雲哥兒,早就開始學四書了。


    好在霖哥兒不是個會惹事的,倒也不曾聽過先生說他在外頭胡鬧,魏氏平日裏教導他,他也是聽的,隻是到底不是那塊料子。


    “二少爺上進不了,以後大了不還得指著大少爺過日子,就是心裏現在有幾分怨氣又如何?這孩子打小沉悶,想來也不會到夫人麵前分說,倒不如給他指一處不錯的院子,裏裏外外給他打理好,配齊四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四個粗使婆子用,外間再給他配齊兩個小廝,這般大臉賞賜下來,誰不說夫人您仁慈呢!”


    春桃比著沈江雲身邊人,給沈江霖減了一半人,饒是減了一半,那也是很多人這輩子都享不完的福氣了。


    下人們也是有月例銀子的,大丫鬟一人每月一吊錢,小丫鬟五百文,粗使婆子六百文,外間出門小廝一吊錢,王嬤嬤依舊拿著一兩銀子的例,折算下來,光是沈江霖身邊人的月例銀子都要耗去近十兩多銀子。


    隻是這樣一來,不多花了兩年錢麽?


    如今沈江霖是在魏氏的主院住著,說是主院,其實沈江霖被安排在了距離正房有點距離的後罩房處,隔出來四間房,單獨圍了個逼仄的小院,給沈江霖主仆三人住下。


    見魏氏閉著眼不搭腔,春桃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在想什麽:“夫人,這樣一來,侯爺對您的那點指責可就沒有說法了。再說了,大少爺留到十二歲出去,那是您舍不得,外頭人家八歲就分出去院子單過的也有,二少爺這般脾性,萬一再有下次,也是嚇人呢,倒不如這次順了他的心,等過段時間他自己想明白了,也就轉圜過來了。”


    聽到這裏,魏氏自己也琢磨開了。


    當年為什麽非要抱養沈江霖在膝下,那是她就隻有雲哥兒一個兒子,哪怕心裏再不喜沈江霖,她也要把他抱過來,養熟了。


    若是養出個極有出息的庶子能幫著雲哥兒,那自然是最好,若是沒出息,也得養著。


    哪怕心裏再不想往那方麵去想,魏氏也知道,萬一有一天沈侯爺走了,自己雲哥兒也不在了,那就隻有靠著沈江霖來支撐門楣了。


    沒有兒子,留一堆女眷在侯府?其他幾房的人恐怕頃刻間都能將她們拆吃入腹,骨頭渣都不剩!


    這麽多年,榮安侯府攏共就這兩個男孩立住了,沈江霖既然沒有出息,那就讓他好好活著吧。


    現如今她和沈江霖雖然有了點隔閡,但是魏氏還是十分自信,這麽多年養下來,沈江霖還是隻認她一個的,況且遠香近臭,倒不如就像春桃說的,這次隨了他的心,給他劃一個不錯的院子,下人也給他配齊,等他看明白了嫡母對他的好處,想來過幾天他就能自己想通了。


    再說了,如今雲哥兒也十五了,眼瞅著就是要成人了,等到雲哥兒開枝散葉了,那就更不用愁了,自己還是得把心思好好花在雲哥兒身上,尤其是當年選了個碧月出來,就十分不妥當,這回自己定要擦亮眼睛,仔仔細細給雲哥兒選個好的屋裏人,當然,雲哥兒的婚事也要這兩年的頭等大事,采買聘禮、修葺屋子,哪一件事不要費心思的?。


    這麽多大事等著自己,確實很沒必要還把霖哥兒放在眼皮子底下養,不過是耗費一點銀子,省的別人還以為自己這個嫡母不慈!


    ……..


    魏夫人初十就選定了院子,院子在東北角,距離徐姨娘的小院比較近,讓徐姨娘開心的不得了。


    那邊小院叫“清風苑”,是以前是初建府時,太老爺會客休息的小院子,所以自己帶著一扇角門出街方便來往,後來那邊荒廢了,角門也堵上了,不派人值夜了。


    “清風苑”因為地方有點偏,加上荒廢了許多年,哪怕之前的基礎陳設不算差,到底也不算好,隻是勝在清淨和地方大,裏麵又種著一從竹林,再加上中間庭院的天井中有一方水塘,到時候放養幾尾錦鯉,養上幾株碗蓮,倒也很有意趣。


    沈江霖看過地方後很滿意,還特意去了主院畢恭畢敬謝了魏夫人一回,正好那時候沈侯爺也在,倒是讓魏夫人長了一回臉,心中暗想,這霖哥兒也不是事事遭人厭的。


    分配下來的仆人大多是侯府裏的家生子,攏共十來個人一起收拾,也足足花費了十天時間才將屋子整理出來了,這次魏氏大方,讓王嬤嬤缺了什麽都隻管問春桃要,春桃開了府裏的庫房陪著王嬤嬤一塊去挑,同時搬進去那日,魏夫人和沈侯爺都還賞賜了一些日常得用的東西,倒是讓王嬤嬤也切實感受到,他們自己一個院子,關起門來過日子比在魏夫人眼皮子底下討生活要鬆快一點。


    等沈江霖搬到“清風苑”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同時族學也開學了。


    王嬤嬤將書袋給沈江霖整理好,剛背上身準備出門,就看到沈初夏帶著個小丫鬟氣喘籲籲地快步走了過來,然後將手中的布袋子遞給了沈江霖,沒好氣道:“喏,姨娘和二姐一大早給你做的,你帶去學堂餓了吃。”


    沈江霖眼尖,看到沈初夏的衣袖上也沾了一點白色的粉末,想來這吃食不是就徐姨娘和大姐兩人做的。


    沈江霖笑著接了:“謝謝三姐。”


    沈初夏有些不自在,平日裏沈初夏覺著沈江霖這個弟弟有點自視甚高,看不起她和大姐,對她們也不曾親近過,沈初夏可不像她大姐一般好性,經常譏諷沈江霖幾句,兩個人碰上了時常不歡而散。


    這還是沈江霖頭一次這般和顏悅色地對自己說“謝謝”。


    沈初夏有些狐疑地看了沈江霖一眼,感覺跳水之後自己這個弟弟就轉性許多,難道終於知事了?


    不過眼看時間來不及了,沈初夏也不想深究,隻是有點凶巴巴地囑咐道:“去了學堂好好讀書,別淘氣。”


    沈江霖是成年人的氣量,根本不會將一個小姑娘故作厲害的裝牙舞爪放在心上,溫和笑了笑,點過頭就走了。


    沈氏族學離榮安侯府不算遠,隻在沈府隔一條街的地方設了一個兩進的宅院,在原身記憶裏,負責教學的是一位秀才,因年紀大了又屢試不中,幹脆就被沈家供奉起來,教授沈家孩童。


    沈家從發跡那一代起,沈江霖的太爺爺就有六個兄弟,兄弟分出去後又開枝散葉,到了沈江霖這一輩,沈家沾親帶故的人口也要有幾百號人,這些人一部分散落在沈家祖籍廬州府,另外一部分人則是聚族而居,依靠榮安侯府這顆大樹,在京城安家落戶了起來。


    為了照顧好沈氏族人,從中選拔出優秀子弟,這個族學從沈家入京沒多久就開始辦起來了,至今在內的適齡讀書子弟有五十八人,若有才學者,等中了秀才後還會著重培養。


    選賢舉能的想法是好的,隻是等沈江霖掀開毛氈簾子進屋的一瞬間,兜頭扔過來兩本書,差點就直接扔到沈江霖麵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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