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仲仿佛就此認命了。


    落到司馬瞻手裏,他就沒想過還能囫圇著脫身。


    隻是裴行卻有些躊躇,他附到司馬瞻耳側:“殿下,這清極鞭要人命不說,就算命大不死,養傷也要好幾個月,衛城軍半年失了兩名主將,怕將士們更多遷怒殿下。”


    司馬瞻亦小聲道:“不妨,本王在外頭時就將鞭上纏的倒刺拆了,你既替本王巡營,就由你來行刑,日後他們也能畏你。”


    裴行一時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去吧,今日就教他們個乖。”


    裴行拎著鞭子走下階去。


    ……


    陸仲也起身,垂著個腦袋不言語。


    司馬瞻朝窗外望去一眼,又將臨出門的二人喊住。


    “本王向來不在意流聞,你們盡可去傳,但要記住今日這頓打是為什麽挨的。”


    陸仲揖手:“末將日後一定勤勉軍務,決不懈怠。”


    司馬瞻揮揮手,讓他們退了。


    外頭雨大,是以其他營房的人並不知道還有這樁大事發生。


    裴行甩完三鞭,那陸仲隻是咬了咬牙,連一聲喊痛都不聞。


    他仿佛也是疑惑,徑自盯著裴行手中的清極鞭看了許久。


    “別看了,這鞭子上的殺人器,已經被殿下拿下去了。”


    陸仲揉了揉鼻子,入營房後又對著司馬瞻行了大禮。


    ……


    這樁事了結,裴行同他一起出了軍營。


    兩人趁著雨勢變小,也不撐傘,一人牽著一匹馬走了許久。


    “不瞞殿下,今日陸仲那般出言不遜,屬下以為殿下至少要卸他一條胳膊。”


    卸一條胳膊都算輕的。


    殿下的口頭禪是“先打個半死再說。”


    通常的“半死”打完,基本上當時就隻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能不能熬出生天,全看個人造化。


    這一兩個月,殿下看起來整個人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他一度擔心離了沙場你死我活的境遇,殿下會失了武將的戾氣。


    可又見他身上有血跡,分明是剛殺過人的。


    奇了。


    大清早的功夫,哪裏有人給他殺呢?


    司馬瞻沒應他這句,卻歎了口氣。


    男女相悅就是尋常,男男相悅為何就成了笑柄呢?


    可氣的明明自己被人笑了,還不敢下死手報複回去。


    隻因還記掛著一個人。


    他們不敢報複自己,若是報複到旁人身上,可就不妙了。


    “本王的名聲,要被這聲斷袖累完了。”


    裴行點頭:“是,今日沒有重罰陸仲, 保不齊外頭又要傳出些什麽。”


    “不然,再回去卸他一條手臂?”


    裴行從他手裏接過馬韁繩:“下雨呢,回家吧。”


    “要你何用。”


    ……


    這句要你何用,著實讓裴行擔憂了幾天。


    行軍打仗可以,馭人之術他很乏力。


    他日日巡營,也就隻能保證衛城軍操練個三五時辰。


    連軍中禁酒的規矩,他都拿不下。


    若是殿下哪天得了可心的副將,恐怕自己就要被取而代之。


    ……


    此後幾日,司馬瞻一有空就在房中收拾東西。


    衣裳也有,細軟也有,文房也有,古籍也有。


    幾口官皮大箱被他裝得滿滿當當。


    裴行在一旁冷眼看著,心裏有些害怕:“殿下,王府的日子,您是不打算過了?”


    “嗯,不過了。”


    裴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那您搬去哪兒?太常第連個客房都沒有。”


    司馬瞻將他的手甩掉。


    “容不下本王的又不是他家的客房。”


    裴行抹著淚出去了。


    夭壽了,殿下要離家出走了。


    還不知道要不要告訴陛下。


    司馬瞻收拾完行禮,提了劍要去樹下習武,看裴行一臉頹然地坐在樹下。


    “本王要出門幾天,這些日子……”


    “還回來麽?”


    “這裏是本王的府邸,自然要回來。”


    “回來還要屬下麽?”


    “……”


    司馬瞻被他問得心煩,隻好如實相告。


    “本王要去一趟冀州,所以臨走之前才替你收拾了陸仲,否則本王走得也不安心。”


    裴行又開始抹淚。


    “屬下這回一定拿出雷霆之勢來替殿下巡好衛城軍。”


    “殿下安心上路吧。”


    “……”


    這日下了早朝,司馬瞻蹭到易禾身邊。


    “大人,本王近日要去往邊境一趟,沿途興許會路過冀州,你有沒有什麽口信捎去?”


    易禾一臉迷惑。


    “哪個邊境路過冀州?”


    司馬瞻輕咳一聲:“這是軍情。”


    易禾點頭表示理解,隨即又道:“半月前,下官一位遠方親戚寫信過來,說有個同鄉要來建康做營生,若他求到門上,讓下官多多照拂。可是下官一直沒見到來人,正預備著寫信過去問問,如果殿下方便,就替下官將此話帶到。”


    “那你不用等了。”


    “為何?”


    “本王的意思是一定將話帶到,還有沒有其他的?”


    “其他的……對了,下官幼時常看的幾本古籍,這幾年倒時常惦記,遍尋建康也沒有尋到。”


    “好,旁的呢?”


    “代下官問好……算了,族中大約也隻剩下官的同輩或者晚輩了,問不問也無妨。”


    “要不要板栗?”


    “什麽?”


    “冀州的遷西板栗。”


    “哦,方便嗎?”


    “方便,黃驊棗呢?”


    易禾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


    如何這般溫柔地像是要吃人。


    “來點……也、也行。”


    “好。”


    司馬瞻強壓住笑意,可哪裏壓得住。


    “殿、殿下一路順風……”


    “多謝你。”


    她本以為話到此處就該閘住了,誰知道司馬瞻一路跟著她快進了衙門。


    “本王離京這些日子,差幾個人去你府上吧。”


    易禾擺擺手:‘不用,石贇功夫不差。’


    他沉下聲來:“如今京中盛傳你我二人的流聞,你猜本王離京之後,他們會不會問你尋仇?”


    易禾不自覺地攥了攥拳:“必然的。”


    “所以,四個夠不夠?”


    “八個,下官惜命。”


    “好。”


    ……


    這天易禾臨上榻前,突然又琢磨起白天的事來。


    建康到冀州近兩千裏,司馬瞻既然親自跋涉,想必是有要緊的軍情。


    既然軍情事大,他如何還能拿出這麽多時間來替她帶這些雜七雜八呢?


    不對。


    他應當是專程去冀州的。


    想到這兒她心裏一驚,起身又將靴子套上。


    院外,四個人影正來回巡邏,另外四個要值下半夜。


    她抓住一人問道:“你們殿下何時啟程?”


    “回大人,午後已經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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