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還以為是讓他下去領賞,直到裴行將人拎去了後院,他才捂著被抽爛的半邊臉試探裴行,要給他求個止血藥。


    “等本將軍問完話,就送你止血止痛的良藥。”


    那人抽著嘴角笑得奸邪:


    “倒也不急,小人這次上京原本為做點生意,不料前幾日在賭坊裏手癢沒忍住,一晚輸了個精光,如今連打尖住店的盤纏也無了……”


    說罷他斜著眼對裴行眨了眨。


    裴行點頭:“若你據實回話,殿下自然不會虧待你。”


    “是,小的先謝過殿下。”


    裴行不慌不忙地撩了衣袍在石墩子上坐了。


    “這第一件,是要問你為何要來晉王府告密?”


    對麵的人痛得齜牙咧嘴,臉上卻硬擠出三分笑意:


    “小的本來想打聽易大人府上在何處,結果卻聽賭坊的人說她得罪了晉王殿下,又因她的家世和高位,殿下眼下還奈何不了她。”


    裴行心道,這都多久之前的消息了,怎麽流言散播的速度差這麽多。


    按說現在議程已經該到第三回,殿下拜倒在人家的袖子底下了。


    他不接這話,反問道:


    “這第二件,要問你既然是易禾的同鄉,為何存了揭發他的心思?”


    那人沒料裴行會問出這麽一句,因而想了一會兒:“自然是因為她……”


    隨後又止住了話頭。


    錢還沒到手呢。


    “你不說到底是什麽事,殿下如何能論功行賞?”


    那人嘿嘿一笑:“小的方才說了一多半了,易禾並非是易灃的兒子。”


    “至於後頭的嘛……”


    ……


    “後頭的也不必說了。”


    司馬瞻見裴行久不來回話,唯恐出什麽岔子,於是略坐了片刻就來了後院。


    他剛一進門,又聽見這麽一句。


    易禾並非是易灃的兒子。


    他隻知道易家到易禾這輩,已經是四代單傳。


    聽這人的意思,莫非易灃其實並沒有誕下子女,而是收養了一個以繼後嗣?


    那人見司馬瞻冷臉過來,忙轉了身子訕笑。


    “殿下,這裏頭的事小的全都知道,其實易灃根本沒有生……”


    這話還未說完,司馬瞻便揮出紫電,一劍將人挑了。


    “方才說了,帶著你知道的事先下去。”


    裴行在旁束手看見人倒地,覺得司馬瞻這次有些衝動。


    “殿下,好歹讓他把話說完啊。”


    “不必了。”


    “萬一有別的隱情呢?”


    司馬瞻沉下臉。


    “什麽隱情?譬如他不是易家血脈?”


    裴行見他神色陰鬱,知道不是跟他鬧著玩的。


    “屬下沒有別的意思,即便易大人真的不是易灃所生,總歸也是給他養老送終的,實在算不上罪過。”


    “本王不在意他是誰的兒子。”


    裴行無言以對,您當然不在意啊,您甚至不在意他是男的,還願意跟他兩情相悅呢。


    “屬下明白。”


    “這種無賴,今日若不殺他,來日他必定會以此相脅。”


    裴行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倒沒覺得這人不該殺。


    隻是覺得今日殿下有些奇怪,既然一早就打算在此處了結他,為何還不讓他把話說完。


    ……


    司馬瞻也覺得自己解釋這一句有些多餘。


    以往他殺人便殺了,無須跟任何人陳情。


    實在是他有些後怕,萬一這人嘴裏再說出別的隱情來,當著裴行的麵,若事涉易灃欺君,他不知道如何處置。


    索性用了個最魯莽的法子,殺人滅口。


    ……


    “殿下真的不擔心,萬一這人說的是真的,那易大人的來路……”


    司馬瞻笑笑:“如何?他還能弑君奪權不成?”


    裴行皺眉:“屬下的意思是,殿下要早做打算,萬一這事還有別的人知道,屆時以此為由給大人扣個亂臣賊子的帽子,後麵多費手腳。”


    “不過這些不用屬下提醒,殿下必定會想辦法的。”


    司馬瞻沒應他,他何嚐不知道要早做打算,看來還要派人去冀州一趟。


    這人的妻子還在冀州,總歸是個隱患。


    ……


    也是這一日,易禾結束吊唁,又隨太子進宮複話。


    因為近日總覺得出門就被人盯著,所以這一路伴駕有點心驚膽戰。


    好在一切順遂,車子進了宮苑之後,她終於鬆了口氣。


    看著在她上首正襟危坐的太子,她一時覺得有趣便問了句:


    “太子回宮後,是要讀書還是臨字?”


    “今日授國策的太傅請了賜告,所以換成了騎射。”


    易禾不由感歎,既然師傅都告假了,就不能讓孩子休息半天。


    “皇叔曾答應本宮,有空便親自教我弓馬。”


    “那殿下一定進步神速。”


    “還未教過。”


    易禾偷偷憋笑。


    太子又道:“皇叔的弓馬是得太上皇和父皇盛讚過的。”


    “臣略有耳聞。”


    想是太子在太子宮裏悶得太久了,這段路上竟然同她說了好幾回話。


    隻不過十句裏倒有八句是說司馬瞻的。


    其他無非是字臨得不好,父皇要罰他。


    那日太傅考他詩文,他沒有背好,晚上隻能吃白蘿卜。


    他想要皇叔的那把青璧,皇叔卻說送給了別人。


    說罷還像大人一般,歎了口氣。


    “本宮的日子,真是如履薄冰。”


    易禾再也笑不出來。


    她一個世家子弟,隻學文不習武都覺得十分艱難。


    太子尚年幼,需研習國策詩文,亦要修習儀禮兵略,其間所費晨光與心血,實難估量。


    不過他被教養得確實很好。


    想必將來一定是個好皇帝。


    到中門處,易禾依宮規要下車。


    太子從車內的匣子裏找出一個鵝頸瓶來遞給她。


    “今日有勞大人隨侍引禮,本宮見大人時常以掌撫膝,想是跪得久了膝上落了病根,這是本宮練騎射時常用的活血藥酒,其效可入肌腠。”


    “本宮還要去麵見父皇,大人告辭。”


    易禾眼睛有些酸澀,忙行了大禮將藥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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