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一度盛行玄學之風。


    所謂玄學,便是儒道兼綜,許多名流尤為喜歡注解經典,清談玄學。


    無論是玄理派還是狂放派,一時倒是湧現出不少聞名於世的玄學大家。


    這次四國皇帝給司馬策的國書中亦提到,他們十分仰慕大晉的玄理之風,請準允本朝的清談家隨行,前往貴國求教一二。


    陛下覺得此乃小節,大筆一揮,將他們支去了長生觀和紫金山。


    紫金山可聽三派清談,長生觀可聽道法清談。


    可由於近日暑熱,使臣們一商議,還是不便去幾十裏外的紫金山,隻去趟長生觀替國君應了這門差事便罷。


    易禾聽到這個消息後,獨自在衙門沉思了半天。


    拂塵子哪懂什麽玄學,也不會清談啊。


    這些人想去長生觀求道,等於白跑一趟。


    可是拂塵子卻不這樣想,當看到一行人到達觀內的時候,手執拂塵笑說:


    “這麽多人?不白來,都不白來啊。”


    ……


    易禾一聽這話就知道此行不妙。


    她是了解拂塵子其人的,有人說他是個異類,是清流士族中的癲公,其實不完全客觀,他的靈魂裏,高低還摻著三分戾氣。


    所以在他侃侃而談卻不知所雲了一個時辰後,成漢四皇子李闕終於坐不住。


    “這位住持,本皇子見你仙姿玉質樣貌出塵,想必一定道法高深,可否講些大晉的道理玄學,而非這長生觀如何灑掃庭除、清蕩汙垢的細節。”


    拂塵子揮了一下手中的麈尾,輕笑道:


    “皇子若是聽不懂玄理,貧道還略通一些拳腳。”


    李闕因著前日在演武場吃了司馬瞻的虧,此番再不敢輕舉妄動。


    但他仍表現出強烈地憤慨,具體就是調整了下坐姿。


    ……


    易禾之前知道拂塵子貧嘴,但沒想到他能一口氣貧兩個時辰。


    使臣們帶來清談論道的玄學家們,愣是一句嘴都沒插上。


    一則是怕司馬瞻生氣,二則是怕拂塵子的拳腳。


    於是眾人便懨懨地一直捱到午時。


    拂塵子終於罷了談,朝眾人嬉笑道:“諸位長途跋涉至我大晉,不如在山中留下用個便飯吧。”


    易禾見四國使臣不怎麽熱絡,正要婉拒,司馬瞻卻先開了口。


    “如此就有勞住持,我等在這長生觀用個午膳再下山。”


    客隨主便,餘人也不好意思再駁司馬瞻的話。


    ……


    在圜堂內跪坐了半日的使臣和隨從們一個個揉著膝蓋相繼起身。


    隨後去溷軒更衣的更衣,在院內活動筋骨的也開始來回踱步。


    司馬瞻悄悄問易禾:“本王記得今日長生觀一行,沒有留飯的旨意。”


    易禾反問:“殿下既然知道,為何方才還執意要留下來。”


    司馬瞻未答這句,隻說:“大人代本王同拂塵子知會一聲,便說到底是使臣來訪,讓他收斂些,至於午膳,務必要按道觀的規矩來。”


    易禾一想,是了,他是不同拂塵子私下結交的。


    雖不知這兩人有何芥蒂,但顯見著眼下是解不開了,便點頭應下。


    ……


    不料拂塵子卻一臉不可置信。


    “讓貧道侍應他們道膳?殿下確定嗎?”


    易禾叫他這麽一問,又聯想起他素日的做派,一時還真有些拿不準。


    因問道:“那素日裏住持都吃些什麽?”


    拂塵子伸出手指:“炙肉、鮮魚、兔首……”


    易禾忙將他的手按下去:“今日吃素食。”


    拂塵子拉下臉:“那就隻有蘿卜芋頭。”


    易禾有些同情:“皇家道觀也這麽清苦嗎?”


    “這是喂豬的。”


    ……


    什麽都沒準備,就敢大言不慚地替陛下留客,還要替陛下招待使臣。


    今日之後,看來她這個禮官算是做到頭了。


    一回想,這事基本上是殿下跟拂塵子倆人做的主,她都沒插上嘴。


    若是問罪,也先問他們的才是。


    想開之後也無甚顧忌,反正別人能吃的,她就能吃。


    ……


    幸好長生觀有幾個廚藝頗精的道眾,將從豚彘口中摳出來的蘿卜芋頭還有蘑菇芥菜,佐以五辛調味,勉強還能算得上是小鮮大烹了。


    易禾見到幾樣菜蔬上案之後,心裏的那塊石頭才終於落了下來。


    幾國使臣頗給麵子,席間不住稱讚菜品可口。


    易禾自入仕之後,便戒了五辛,因而隻嚐了幾口髓餅和果脯。


    席間,中書令秦懷講了一個典故。


    說他們趙國有一個士族,生就一張巨長無比的臉和闊大無比的嘴。


    是以吃相十分難看。


    有一日他去參加城中一名員外郎的葬禮,吊唁之後被家眷留在府中配饗。


    員外郎家中富裕,又是喜喪,所以配饗十分豐盛。


    可是同席的人卻驚奇地發現,一道菜品上案,每人隻嚐了一箸,待再嚐時卻發現案上已經空空如也。


    說到此處,秦懷問眾人道:“諸位可知何故?”


    李闕飲了口茶回說:“定是有人案邊藏了兜囊,趁人不備時偷偷將菜撥到裏頭了。”


    秦懷笑著搖了搖頭:“非也。”


    “最後席間有人發現了端倪,正是這嘴大的士族所為。”


    拂塵子問道:“菜藏哪兒了?”


    “藏在舌頭底下了。”


    “哈哈哈哈……”


    “庖廚匆匆趕來問道,菜你吃便吃了,能不能把盤子還給我。”


    “哈哈哈哈哈哈……”


    拂塵子聽罷,幾次仰頭大笑不止。


    一邊笑還一邊不停地拍著膝蓋。


    易禾就坐在他身側,忍不住偏過頭去朝他翻了個白眼。


    此時燕國中書監伯言也出言道:“借著秦大人這個故事,下官這裏也有一樁趣聞。”


    拂塵子豪放地將腿抬到蒲團上,大咧咧地道:“說來。”


    “從前有一個潑皮無賴,去了京城最大的一家酒樓,依著最貴的十二道菜點了一個遍,但是他身無分文,最後卻安然無恙地從酒樓離開,眾位卻道為何呀。”


    在座的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不知何解。


    拂塵子悄聲問易禾道:“你能猜得到嗎?”


    易禾裝作沒聽見,一點不想理他。


    伯言學著那潑皮的樣子,叉著胳膊咂咂嘴。


    “這是什麽狗屁餐食,還不如老子在刑獄裏的牢飯勘吃。”


    ……


    眾人都抿嘴不語,隻有拂塵子還在笑。


    笑到盡興時,又開始拍膝蓋。


    易禾忍無可忍:“你笑便笑了,老拍膝蓋幹嘛?”


    拂塵子揉揉眼角:“好笑嘛!”


    易禾咬牙切齒:“那你能不能拍你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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