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進門時,司馬瞻已經坐得好整以暇。


    往日見他,多是英姿勃發神采四溢。


    如今他休沐十日,看起來倒多了些溫文爾雅書生意氣。


    許是因為他手裏真的握著一卷書的緣故。


    仔細一瞧,還是以往那本《幄機經》。


    易禾邊行禮邊道:“殿下受了傷還手不釋卷,真是令人欽佩。”


    “慚愧,大人過獎。”


    易禾摸了摸鼻子:“拿倒了。”


    司馬瞻一把將書扔下,解釋說:“方才是本王看倦了……”


    “嗯,下官也時常如此,手倦拋書,乏極閉目。”


    司馬瞻好一會兒才敢抬眼看她。


    眸中露出些許不解的神色。


    易禾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是又被他發現什麽端倪了?


    這回是沒有喉結還是腰顯細?


    “殿下,是下官哪裏不妥嗎?”


    司馬瞻搖了搖頭:“沒有,隻是這件衣裳奇怪。”


    易禾低頭一看,原來是深衣上墜了幅水紅色衣衽,她夜裏才換的,也沒注意這個關節,一看就知必是在橙的傑作。


    “方才本王的府衛說,來者係本王故交,還是位女郎,原來誤會在此處。”


    易禾鬆了口氣陪笑:“是我那侍女給拾掇的,殿下見笑了。”


    心裏將在橙已經痛罵了一萬遍,頭回見麵的人都懷疑她是女郎,再這樣下去,她就快要被人扒了衣裳驗身了。


    司馬瞻似也覺察到她的尷尬,便扯了旁的來問。


    不外乎皇陵裏是否也落了些雨,裏頭是否需要修繕。


    都給皇祖們演了什麽歌舞,墓吏是否盡職盡責。


    易禾一一答了,趁著他沒再問的功夫,說起了石贇的事。


    她沒有提石贇那個當太醫令的父親,隻謝了司馬瞻的費心安排。


    本想聽聽他的說法。


    結果司馬瞻也隻字不提。


    隻道:“皇兄手下的人不便給你,否則哪裏輪得到本王做這個人情。”


    確實,陛下的人無法給她。


    且不說若是被朝上那些同僚知道了,會如何議論。


    陛下就算真敢給她人,想必還擔心她懷疑派來監督刺探的。


    兩頭不落好的事,陛下如何會做。


    她隻應了句:“下官豈敢。”


    司馬瞻笑笑起身:“不過,這裏倒是有些本王的心意。”


    隨後他命裴行從門外扯了一口木箱進來,裴行當著易禾的麵將箱子開啟。


    易禾一眼看去,覺得屋子裏都亮堂了。


    滿滿一箱的黃白之器。


    “若不是因為大人破了那幅地圖,司馬微的案子也沒這般順利,這些是大人應得的。”


    易禾不敢相信。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殿下,這些都是真的?”


    司馬瞻十分不解:“難道還能有假?”


    易禾沒好意思明言,前幾年京中還真的流通出不少虛幣大錢。


    可惜她對此無甚鑽研,一度被騙過好幾次。


    氣得在橙直說:“您以後還是別出去花錢了,除了看假錢像真的,看什麽都像假的。”


    是以她換了個問法。


    “殿下,這都是翟敏的積蓄?”


    司馬瞻笑了,好像覺得她的問題十分天真。


    “那些已經充繳朝廷了,這是本王在西北的戰利。”


    好麽,那她更不敢要了。


    “你放心,戰利也已經繳了,這些是皇兄賞賜下的。”


    是了,司馬瞻初回京時,五禮之中就有一項是專為戰利興辦的。


    不過他人沒到場,猶言這也能辦個典禮,有些可笑。


    本王才不要去。


    ……


    易禾偷偷將手攏在袖子裏,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殿下厚愛,下官受之有愧。”


    “無妨,你今日是駕車還是步行?若是駕車的話,本王命人送上車去,若是步行,那一會兒本王派車將大人和這箱子一起送到府上。”


    易禾昨日還在為石贇的月錢犯愁。


    你若說她斷子絕孫孤獨終老,她毫不在意。


    但你若說她一輩子沒錢潦倒度日,她能愁得一宿睡不著。


    可是,突然間給她發了這麽一筆橫財,她也睡不著啊。


    誒,上頭這個應該是金瓣鑲金珠,它旁邊的是……


    “易大人?”


    “哎,謝殿下……”


    旁邊的是金鋪首,這件是銀櫛背……


    “本王問這些東西如何帶走?大人怎麽方便?”


    易禾隨口道:“都行,都行……”


    裴行見狀,微微咳了一聲:“易大人許是沒有留心。”


    她抬頭:“什麽?”


    裴行笑笑:“殿下問你怎麽方便呢。”


    易禾驀地愣住,眼神從箱子移到司馬瞻臉上。


    方才裴行所說,她應當是沒有聽錯。


    這竟然,也是可以問的嗎?


    看著司馬瞻一臉期待的神色,她半晌垂了頭去,小聲回:


    “站、站著……”


    ……


    易禾從晉王府出來時,臉已經被煮熟了。


    眼下這一筆金銀器也解不了她的尷尬。


    她回想起裴行笑得直不起腰來的樣子,就覺得自己大概以後不用再見他了。


    倒是司馬瞻反而淡定,還略點了點頭。


    但他肯定心裏在想,這位朝廷裏以姿儀禮學著稱的太常寺長官,如何這般粗鄙。


    ……


    回府一進院門,就見石贇正在院子裏就著地燈和泥。


    白天裏她說西廂房漏雨,得尋個泥瓦匠趕緊來攤些草泥堵一堵。


    石贇見她府中日子拮據,便說這種小事自己也能應付。


    於是自己去河濱挖了些黏泥來用。


    “石贇,你別和了。”


    石贇梗了梗脖子:“怎麽了,大人?”


    “哦,我是說,你先別和這些泥了,我有件事問你,你平時怎麽方便?”


    石贇不知所以:“大人指什麽?”


    這就對了嘛!


    易禾使勁拍了拍額角。


    她就該像石贇這樣問一句。


    而不是直接就一腦門子奔到溷軒去了。


    說到底還是自己賊人膽虛,所以才答得文不對意。


    轉念一想,這事兒也不能隻怪自己,怪就怪這個問題是司馬瞻問的。


    若換了旁人,她必不會這麽警惕。


    有什麽辦法,兔子上樹——狗逼的。


    ……


    石贇繼續吭哧吭哧在院子裏和泥,易禾望著今夜並不明朗的月光,自己出了一會兒神。


    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麽一天,若是身份全被戳破,第一個對她起殺心的會是誰。


    這一夜果然沒怎麽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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