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策突然覺得有些憋屈。


    明明他給朕複話,怎麽還要朕絞盡腦汁尋個話頭?


    他沒好氣:“給朕說說,這兩日到底是怎麽了?”


    易禾剛要開口,司馬策又補了一句:


    “想好了再說,若是欺君,朕革你一年俸祿。”


    易禾有些回過神來了,革一年俸祿,以後她恐怕要借錢上值。


    革一個月都多有不便。


    她院中每月要請人徹底掃塵一次,花園裏本來沒什麽活計,大部分自生自滅,但如今正值酷夏,雜草也要半月清除。


    另外雨季已至,她這座宅邸幾間久不住人的空房需要修繕,這筆錢是萬不能省的。


    去年就從房頂漏下一隻癩蛤蟆來。


    廚娘、車夫要給月錢,犢馬要買草料。


    她和在橙的吃穿嚼用,再加上火燭燈油。


    在例行之外的,還時不時有些飲宴交遊,人情隨往。


    就不說柴薪鹽貴這些小節。


    幸好在橙不用束修,她也能偷偷從衙門揣幾袖子紙筆來帶給她上學用。


    否則,她一個三品大員的俸祿,暫能養得起家,但也沒有多少富裕。


    她的俸祿實在是不能算少,可是大晉士族個個花錢似流水。


    即便多數時候不去結交,一個月也要支出一大筆錢用來還禮或支應。


    是以,無論她有多麽悲慟,一說到革俸,她突然覺得自己又回到當下了。


    “回陛下,一則為晉王殿下不平,他在戰場上浴血搏殺九死一生,回京後卻仍被群狼環伺諸夷盡刺,殿下勇武至此都險象環生,可見建康治防不利,朝堂奸佞當道。”


    司馬策聽著聽著,眉頭就微微蹙了起來。


    “是朕疏於大計,日後一定加強治防,.除奸革弊。”


    “二則,紫金山一事,微臣失了一個親隨。”


    司馬策聽了這話,點頭道:“此事朕也聽說了,你那隨侍驍勇且忠心,你若覺得可行,朕便賜他一份哀榮。”


    易禾搖搖頭。


    “那朕命人精心去外頭挑幾個親隨給你。”


    “陛下恕罪,微臣不是這個意思。”


    司馬策抓起案上的扇子扇了幾下。


    “那你待如何?”


    “時間,微臣需要時間。”


    時間嗎?那也是的。


    療愈心傷最好的法子就是靠時間磋磨。


    “既如此,朕允你十天賜告。”


    易禾忙揖禮:“陛下不可,禮官賜告三日就要被彈劾,若是十日之後微臣再上值,恐怕整個太常寺都要歸他們禦史台了。”


    “既這麽,你先跪下。”


    易禾不明所以,但是陛下口諭,先遵總不會錯。


    “來人。”


    司馬策輕喊了一聲,須臾婁中貴戰戰兢兢地進來。


    “傳朕旨意,太常卿禦前失儀,廢座撤茶,自明日戌時入皇陵侍陵十日。”


    婁中貴躬著身子微微瞥了易禾一眼。


    隻見她以額嗆地,稽首不起,確乎是一副犯了大錯的樣子。


    難得的是陛下這回卻異常的平靜。


    設座賜茶是為人臣子極大的榮寵,有些臣工能在禦書房或者太極殿喝上陛下的一口茶,出門就能在朝堂上橫著走仨月。


    所以能挨得上廢座撤茶,必然是極大的錯漏,可比罰俸嚴重多了。


    可是陛下又隻罰了去侍陵,還隻有十日。


    太常卿本來就要每月去侍陵省墓啊不是麽?


    再是小懲大誡罰不當罪,也不能這麽……婉轉吧。


    “奴婢愚鈍,還望陛下恕罪,這道旨意要傳到何處?”


    司馬策衝他一瞪眼:“三台五監,有人喘氣的地方都給朕傳到。”


    “遵旨。”


    ……


    第二日一上朝,同僚們就對她多有指點。


    一個月前,因為內監中使被陛下梟首的事,他們畏他懼他。


    還當易禾自此在朝堂忤逆不得。


    可陛下終究是陛下,脾性怪異喜怒無常才是正常的。


    而今他在禦前遭痛斥,還失了看座賜茶的恩待,怕是離削官罷職也不遠了。


    那還敬他作甚?


    易禾倒覺得陛下很是英明。


    既允她暫時不用上朝看一些同僚的嘴臉,還順便替她洗刷了下魅惑君上的流言。


    難怪人人都說,一件事若是盤算不出三五樁好處來,陛下就不可能去做。


    ……


    這日她下值回府,看著在橙做完了夫子的功課,換了件衣裳去了晉王府。


    她戌時就要入陵,已經請了陛下的旨意,前去探望司馬瞻片刻。


    有誠刺殺大晉一字王的事,她始終覺得有些愧疚在心。


    ……


    司馬瞻麵色蒼白,就連唇邊都無一絲血色。


    看起來精神也不濟。


    “殿下,陛下讓下官前去侍陵十日。”


    司馬瞻沉默了片刻,仿佛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他勉強抬了眼皮:“既然許了你一個省心的差事,你如何不向皇兄多問幾天。”


    “要不得,大約再有半月,四國使臣就要抵京,下官還要伴駕執禮,太常寺的功夫多得做不過來。”


    司馬瞻點點頭:“你手裏既沒了得力的人手,本王原本想找兩個可靠的府兵給你支應,可思來想去,還是太過招搖,所以先派一個給你帶去。”


    易禾聞言忙起身見禮:“多謝殿下關照,既然有……既然那人離了,下官暫時先不要人隨侍也可。”


    司馬瞻笑笑:“你一去就是十日,你那府上隻剩一個叫在橙的侍女,大人不擔心偌大的太常第裏,她夜裏孤身一人會不會害怕?”


    易禾叫這話一下問住。


    這幾日她隻顧著自己難過,對在橙的留意確實少了。


    想想她同有誠相處的日子,遠比和自己還多。


    這回自己躲去了皇陵落清淨,讓她一個人對著空蕩蕩的宅子如何是好。


    “下官慚愧,如此,謝過殿下了。”


    實在不是她要占司馬瞻這個便宜。


    一則,尋個可靠的親隨不容易,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更是難得。


    二則,她沒有錢。


    ……


    裴行將人帶到她麵前時,她略略將他打量了一番。


    身材高拔,麵皮白淨。


    雖是單眼皮,但是雙目炯炯,看起來和善。


    裴行悄悄附在她耳邊道:“殿下說了,不但功夫要好,還要生得美儀,如此大人日日帶在身邊,也體麵些。”


    易禾方感動了片刻,轉念一想,這個晉王殿下,怕是沒那麽純良。


    姿儀她確實滿意,可是她自己都差點忘了,她還擔著個分桃斷袖的名聲。


    司馬瞻刻意強調長相,能安什麽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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