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不過朕?”


    易禾在籠袖中捏著指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這個話。


    陛下實在不是個溫吞人,夠狠戾也夠絕情。


    滿朝文武都認定自己是陛下的寵信之臣,其實她從來不敢自居。


    未必不是因為父親曾是個不折不扣的太子黨,而如今自己也成了保皇黨。


    看在她忠心耿耿還沒有黨羽的份上,在大晉朝堂便顯得尤為稀有。


    是以,陛下對她更多的是珍惜而已。


    連南大街上賣糖水的婆婆都知道,這世上有四樣東西是最不可靠的。


    春寒、秋暖、老健和君恩。


    她與陛下的確有些君臣默契,但是信任二字猶如這幾日的天氣,變幻叵測。


    君心難測不是說著玩玩的。


    就連枕邊人都不能窺其一二,何況她隻是個臣子。


    “微臣不敢。”


    “很好。”


    司馬策拍了拍龍案:“朕屢屢問到要害,要麽微臣死罪,要麽微臣不敢,語焉不詳琵琶別抱,你可真是朕的好臣工。”


    “微臣死……微臣謹遵陛下聖諭,若遇難解之事,定當呈報陛下。”


    “朕一個字也不信,喝了茶給朕滾。”


    易禾心裏沉了一下。


    怎麽又給惹生氣了。


    ……


    日近酉時,有誠已經在衙門外頭候著接她下值。


    這幾日他跟著易禾跑來跑去,司馬微和翟敏的事他也算了解了一些。


    待二人坐上車子,他也奇地探問了一句。


    “陛下可將謝丞相下獄了?”


    易禾不覺好笑:“你想什麽?連官職都好好的,如何下獄?”


    有誠一臉失望,已經尋到了這麽多證據,卻原來還是動他不得。


    “謝家勢大,牽一發而動全身,況且這次隻是為了救世子,如今使命已達。至於謝相,還未到時機。”


    “那尋了那麽多證據有甚用處?”


    “震懾二字足以。”


    西北軍雖然大獲全勝,司馬瞻也替陛下開疆拓土,但是朝堂上下都需要休養生息。


    想必不久之後還要接待來使,這個節點,隻要這些世家門閥們不給陛下找麻煩,旁的還能圖什麽?


    她瞧有誠一臉頹唐,輕聲道:“你這點可不像陛下。”


    有誠驀地抬頭:“公子哪裏話,屬下如何能跟陛下比?”


    易禾看著他隻是笑笑,嘴邊就剩一句:“不管如何,我要多謝你。”


    ……


    晉王府今日十分熱鬧,裴行一大早就征得了司馬瞻的同意,今晚在王府設了一個簡單的筵席。


    隻請了幾個親王府的署官作陪。


    殿下被晉封一字王已經有十幾日,還未同署官們正式見過,正巧借了殲滅謝相黨羽這樁事由,幹脆湊一塊高興一場。


    順便也讓這親王府的幾個長官瞧著,日後勿要生出些旁逸斜枝的想法來。


    隻有跟隨晉王殿下,才能細水長流屹立不倒。


    ……


    裴行早晨去請示此事的時候,殿下還應得爽快,待散朝回府之後,卻見他神色怏怏,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想到殿下近日為司馬微的事殫精竭慮,宵衣旰食,想是塵埃落定之後,難免有些精神不濟,便沒有過多打擾。


    可這會兒現在天已黑透,酒水和人員也都聚齊,殿下卻遲遲未現身,到此間,裴行覺得有些沒底。


    “幾位大人稍坐,想必殿下在換衣裳,待本官去瞧瞧。”


    他向親王府的署官告了歉,馬上去了司馬瞻的院內尋他。


    ……


    彼時,司馬瞻已經褪了寬袍大袖,正著了一身胡服在樹下習劍。


    據說這是一把故交贈的軟劍。


    舞起來韌如袖練,泄如流水,雖不似利刃能輕易殺人,但最適合增進步法和心術。


    不知司馬瞻已經練了多久,裴行進去時,隻見他的衣服已經汗濕了。


    “殿下,歇一會兒吧。”


    他端了一盞茶立在他身旁。


    “不累。”


    “幾位長史和典軍都已在前廳了。”


    司馬瞻動作不停,那把銀練被他舞得颯颯有聲。


    時節已經不比一月前他們剛回京的時候,多行幾步路就要汗岑岑。


    這一身暴汗出了,萬一再卷上夜裏的涼風,一場風寒必是逃不了的。


    他隻好又進屋拿了件外裳出來。


    “殿下……”


    “這麽多廢話,今晚有酒有肉也堵不上你的嘴。”


    “殿下莫非有心事?”


    司馬瞻腳下一亂,隨口道:“本王的心事,便是六月少落幾場大雨,莫叫今年的收成糟蹋了。你去跟那幾人支會一聲,就說本王今日身子不爽,少陪了。”


    裴行無奈應是,將胳膊上搭的衣裳擱在桌上,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


    裴行轉身,司馬瞻仍專心在劍上用功。


    “本王昨夜誤傷了易大人,是不是得去探望一下。”


    裴行伸手抓了抓額角:“是屬下太粗心了,這些事竟未曾替殿下記著,現在事畢,確實要去送點禮物過去慰勞一下。”


    司馬瞻停下,拿起桌上的麻布擦了擦臉上頸上的汗。


    “事不宜遲,那就今晚吧。”


    “今晚府上有宴……”


    想了想又道:“那屬下掐好時辰,不讓散得太晚,然後再讓長史大人攜禮去拜會一下。”


    司馬瞻不解:“為何是長史?”


    “殿下身份特殊,還是不便出入朝中要員的府邸,再說易大人定能理解,禮到即可。”


    司馬瞻在原地踱了幾步:“不好,長史這人過於生硬呆板,不善辭令之人如何委去拜謁?”


    裴行想了想:“那就讓舍弟去吧。”


    “太年輕,顯得本王不夠重視。”


    “那屬下去?可是殿下不在筵席露麵,屬下再不作陪,也太失禮了。”


    司馬瞻不置可否。


    裴行摩挲著腮幫子想了片刻:“那就讓祭酒的人去,他們能說會道還……”


    司馬瞻又搖了搖頭:“太嘴碎了。”


    裴行無奈攤手:“那就隻有殿下親去了嘛。”


    司馬瞻端起案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又撈了衣裳搭在肩上。


    邁步就朝浴房走去。


    邊走邊道:“隻好如此了。”


    裴行叫這一句搞得愈發摸不到頭腦。


    您剛說了身子不爽,一會兒可怎麽出門?


    不過眼見著殿下比白日裏高興了許多,也顧不得跟他較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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