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易禾走後,裴行問司馬瞻:“屬下不明,陛下如果想讓荀數死,何不直接派人將他秘殺,或者傳口諭給殿下就是了,讓易大人從中做此暗示,豈不是多費手腳?”


    司馬瞻望著窗外幢幢黑影,是風扯了牆根下的幾竿竹子,颯颯有聲。


    “一則皇兄想讓他死得更神秘些,二則是暗示本王,易禾是他的心腹,免他受本王的欺負。”


    皇兄這個人,從來不下一招閑棋。


    一件事若不能盤算出三五樁好處來,他就不可能去做。


    裴行笑了笑,有些不以為意:“難道陛下還怕您殺了他不成?當年離京時說的氣話,真會有人當真?”


    司馬瞻扯了扯嘴角,眼神變得悠遠綿長。


    ……


    翌日,監察使荀數被人發現在自家房梁上投繯。


    易禾雖然知道他下場本該如此,可心裏總歸還是有些沉重。


    由於荀數死得風口浪尖波譎雲詭,各種說法也甚囂塵上。


    但大抵也沒有多複雜,過程一捋便一目了然。


    先是司馬靖暴斃之後,陛下提議讓世子司馬微接管十萬龍騎軍。


    對此,朝中幾位要員持有異議,但此事被陛下擱置沒有再議。


    緊接著就是荀數告發司馬微借帛金之名大肆斂財,恐有不臣之心。


    陛下龍顏震怒,下旨命他協同尚書省調查此事。


    如今案子眼看著就要有眉目,可荀數卻在這個時候莫名其妙懸梁自盡了。


    整個事件中,有兩處頗為怪異。


    一個是荀數告發司馬微的企圖很值得推敲。


    按照他在朝中的權勢地位,是萬不敢檢舉宗親的。


    至於他背後的人是誰,眾人也都心知肚明,按下不提。


    其次就是荀數自縊的節點十分微妙。


    離揭開案情真相就差臨門一腳,這個時候自殺,確實很有些被逼就死的意味。


    原本司馬微一案,應該是一場漫長的君臣對決,結果荀數一死,提前讓權力核心的爭鬥進入了白熱化。


    朝上人人都說,自打荀數進入王府的那一刻起,司馬微就是注定的活不成了。


    可到現在,司馬微還活得好好的,荀數卻突然死了。


    甚至連他的家眷也不知何故。


    荀夫人說大概是揭發皇室宗親被人威脅,心中懼怕才自裁的。


    數名仵作驗了幾次屍也未發現可疑之處。


    便暫時按自殺結案了。


    以謝相為首的世家權臣在殿上義憤填膺,扯著有人殺供滅口的幌子,敦促陛下盡快查明真相。


    其實易禾始終沒想明白,陛下為何一定要將荀數處死。


    如果想用他這條命震懾一下謝相一黨,那也該預料到,萬一震懾不成,必定會遭到其黨羽反撲。


    眼下這種局麵,便如易禾擔心的一模一樣。


    ……


    夜近子時,太極殿內燭影幽暗,映在禦書房的窗框上,影影綽綽,森厲如鬼。


    後廂的簾子被挑起一角,婁忠貴進來悄聲道:“陛下,人來了。”


    司馬策揉揉眉心道:“請進來吧。”


    片刻,一道人影無聲無息走了進來。


    來人著一身宮中內監的裝束,仿佛不大習慣,不時用手扶幾下紗冠。


    他語氣散漫,先是盯著司馬策看了半晌,後道:“陛下, 您這禦書房怎麽也四處漏風。”


    司馬策神情有些懨懨地,手一抬示意他坐了。


    “閑話少說,朕要你去尋個人。”


    男子笑了笑:“這些年陛下找我都是殺人,尋人還是第一次,想是晉王回來,陛下又得了一把好刀。”


    司馬策微眯著雙眼,隻看著他不置與否。


    男子一揖手:“陛下請講,需要尋個什麽人?”


    “也不難,隻要能堪破奇門遁甲之術。”


    “奇門遁甲?”


    男子微微皺眉:“這倒奇了,最懂奇門遁甲的人都在陛下手裏,或者是司天台的太史令,或者是太常寺的太祝巫祝……”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


    “易禾就是由太祝直升的太常,陛下該不會是忘了吧?”


    司馬策正倚在案後,眼睛望天,聞言稍稍欠了欠身子。


    “易禾隻是修習禮儀文史,卻從來不通此術。”


    “哦,那其他人呢?”


    “朕想找個民科。”


    來人沉默片刻,最終束了束手:“遵旨。”


    ……


    最近朝中看似太平,可易禾知道,底下早已暗流湧動。


    昌伯侯桓鐧連續兩天請了賜告,說是因為近日多雨,天氣潮濕陰冷,自己舊傷複發,不便上殿站立。


    既看不到桓襇,易禾也暫時將賜婚的煩惱淡忘了幾日。


    桓鐧這隻老狐狸,知道司馬微的案子快要水落石出,為免站隊或者表態,幹脆躲在家裏不來上朝。


    不過此舉對陛下倒是有些好處。


    擱在以往,他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給陛下添堵使絆子的機會。


    也不知陛下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這次竟然老老實實地在這麽大的風波裏甘心退出。


    ……


    這日在橙下學回府,人一落地就小跑著去了易禾房內。


    “公子、公子……郡主她今日沒來學堂。”


    易禾忙問:“可知為何?”


    “衛夫子說王妃有病臥床,想讓郡主在家侍疾。”


    易禾點點頭。


    看來那枚九環蹀躞帶被眾人見識過之後,王妃出於對郡主的安全考慮,隻能將她留在家中。


    也由此可見,王妃大概對司馬微一事不抱任何希望了。


    “你好好在家做夫子的功課,我出去一趟。”


    ……


    易禾沒帶有誠,也沒叫車子,徒行去了晉王府。


    親王位尊,又手握重兵, 她若想見一麵,必得通過親王府的署官呈報才可。


    否則隻是過從甚密的這一條,也夠她腦袋搬家了。


    不過現在事出緊急,再去報親事府來不及,她隻能盡量低調行事。


    ……


    已經是後半夜光景,幸好司馬瞻還未睡下。


    他一見易禾,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


    “司馬微是本王的堂弟,若是有辦法,本王自當鼎力相救,無須大人多番暗示。”


    這個道理易禾當然明白。


    陛下和司馬瞻都想救司馬微,可現在苦於沒有實證,無法堵上朝中權臣們的嘴罷了。


    若是司馬微斂財一事落定,休說君權不存,十萬龍騎兵恐怕也要落入謝家之手。


    是以,無論於公於私,這兩兄弟都不會盼著司馬微喪命。


    “那殿下可去王府勘察過?”


    “自是去了,荀數沒有告發之前,本王已經將王府探了一遍。”


    易禾聞言,不由想起司馬靖開七那日的事。


    “世子的那隻鬥雞,是殿下殺的?”


    司馬瞻一臉好笑:“皇室宗親鬥雞走狗至徒三年,本王隻不過是順手替他清除了一個孽障,怎麽易大人還要為一隻雞大動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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