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靖和陛下係同祖同宗,所以是大功期。


    按儀程易禾要陪靈三日。


    人死後的第二日,稱為“開七”,因為要執禮到子時,是以易禾留宿在了肅王府。


    就在這晚,王府出了件稀奇事兒。


    當天執禮結束後她乏累至極,待各處都消停了,又回房拾掇了一會兒,上榻時也到了醜時光景。


    所以不消片刻便睡了過去。


    一直到快天亮,忽聽見隔牆的院內有一陣陣騷亂。


    她本不想管,又想起陛下昨日“盯著王府”的口諭,少不得踹了被子,惱著臉出去瞧瞧。


    懶得出院門,她蹲在牆根下細聽了片刻。


    好像是世子養的一隻雞莫名其妙死了,幾個下人正在互相埋怨推責。


    京中風氣向來怪誕,官勳貴戚們彰顯身份的方式也層出不窮。


    有人喜歡豪奢宴飲,有人喜歡招攬門客,有人喜歡豢養歌伎。


    當然也有直接鬥富的,燃燭代薪、以椒飾牆的離譜事也出過。


    最近一兩年又開始盛行鬥雞,所以京中的顯貴人家裏,飼雞的不在少數。


    其實算不上是多麽嚴重的錯處。


    隻怕較真的論起來,終究不是正道,拿到殿上也要被陛下痛罵的。


    不過眼下司馬靖新喪,想必不會有人將這種小事呈到禦前去。


    易禾並未當回事,隨即裹了衣裳回房,淅淅瀝瀝又盹了小半個時辰。


    ……


    次日一大早,司馬靖的王妃剛到外院,一個家丁踩著風火輪一般來告狀。


    “王妃,大事不好了!世子養的鬥雞昨夜死了。”


    肅王妃忍著怒意問道:“怎麽死的?”


    易禾正在靈前供香,上前兩步擠走家丁:“回王妃,下官親眼所見,那隻雞是自己從閣樓上跳下來自殺的。”


    肅王妃一臉茫然:“一隻雞……自殺?”


    易禾斬釘截鐵:“正是。”


    肅王妃揪著帕子:“那、那便找個地方葬了吧。”


    “回王妃,已經葬了。”


    “這麽快?土葬還是火葬?”


    “胃葬的……”


    肅王妃開始嗔怪:“易大人,這隻雞可是我兒最……”


    易禾忙擺手打斷,低聲道:“陛下早有旨意,嚴禁官員宗室鬥雞走狗,違者至徒三年……”


    肅王妃了然:“啊……對,這雞養了快一年,如今也堪吃了。”


    說罷繞過人群匆匆趕去靈堂了。


    腿腳快得刮起了一裙擺子灰。


    ……


    易禾陪靈的這三日裏,朝中官員、皇室宗親以及各大門閥世家都來祭吊過了。


    唯獨沒見司馬瞻的影子。


    看起來他十分避諱克親的說法,要麽就是有要緊事絆住了腳。


    左右易禾管不了這些,也不作他想。


    她隻知道前日買的蕃荷膏確實好用。


    雖然沒買到跟陛下那瓶一模一樣的,但功效也並不差。


    隻要在眼皮抹上那麽一指,眨眼間眼淚就簌簌而下。


    想止都止不住。


    司馬靖的親眷一看代天舉哀的禮官都哭成這樣,哪能甘心落後?


    嚎起喪來動靜大得快把靈棚掀了。


    現在整條街的百姓都知道肅王府個個都是大孝子了。


    肅王妃念她辛勞,執禮結束後親送她出府,趁無人注意時拂在她手上一枚綠鬆石指環。


    易禾連連推脫,隻是擼了半天都沒將指環擼下來。


    隻好極不情願地道了謝回家。


    ……


    她在王府執禮這幾天,靈堂的門始終大敞著,穿堂風吹得她渾身發抖。


    別人為了避寒,能穿多少穿多少。


    易禾為了官體,能穿多少穿多少。


    這會兒坐到車裏,仍覺得手腳冰得發麻。


    侍女在橙知道她今日回府,早早就在門口張望等候。


    見易禾進門時麵唇發紺,忙上前替她除了濕透的官衣靴履。


    又道:“公子快去泡個熱湯吧。”


    易禾應著,走進浴房將門掩了,把裹在胸前的方尺之布一層層卸下。


    直到整個身子浸在熱水裏,才感覺又活了過來。


    還活著就行啊。


    再是運籌掙命的事,也得等她沐浴完再說。


    ……


    “梟首、棄市、斬刑,你自己選一個。”


    蒙麵男子指了指他身後一整麵牆的刑具,露出一絲陰森可怖的笑。


    易禾四肢被縛,絲毫動彈不得:“你是何人?為何擄我?”


    男子笑著搖搖頭:“不喜歡?那斷足、活埋、剜心呢?”


    “我乃朝廷命官,莫名被害,陛下一定會徹查的……”


    男子輕哼了一聲:“殺一為罪,屠萬為雄,我要殺的人,陛下也攔不住。”


    “豎子妄言!今日我若命喪此處,定會有人上奏朝廷,讓陛下夷你三族。”


    “嘖……”


    “那他恐怕辦不到,因為本王三族之內,亦有陛下。”


    男子說罷,緩緩扯下了蒙麵的黑布。


    一道泛著青色的刀疤從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頜,仿佛一條猙獰的蜈蚣爬在他臉上。


    “想奏本王,你隻能托夢給陛下了。”


    “陛下救我!陛下!”


    ……


    “公子、公子還要添些熱水嗎?”


    易禾驀地驚醒。


    是在橙的聲音。


    方才恍如眼前的情景,原是她在沐浴時睡著了,做的一個噩夢。


    一定是這幾日太過疲乏,所以才生出這樣的夢魘。


    浴桶裏的水已經有些微涼,她將身上擦拭幹淨,穿好衣裳邁進了臥室。


    在橙馬上繞到身後,開始替她打理頭發。


    “公子,您剛從凶禮上下來,奴婢給您的頭發擦點艾葉油。”


    “好。”


    易禾呆坐在鏡前,又想起剛才那個夢境,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在橙,你聽說過東海王嗎?”


    “奴婢聽過。”


    “那你覺得,如果有人得罪了東海王,下場會是什麽?”


    在橙正為她綰發,隨口回了句:“死唄。”


    “那……如果這人運氣很好呢?”


    “留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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