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是個孤女。


    自小是被父母當男子養大的。


    不是扮著玩玩,而是真正的假充養子。


    所以自雙親故去之後,世上再無人知曉她這個秘密。


    托祖上的福,及至十七八歲,被大中正定了上中的品階,如今已經在大晉朝堂混了五年整。


    雖說沒有實權,但位列九卿,且是天子近臣,事重而位尊。


    除卻陛下愛發癲,其他都很完美。


    ……


    這日陛下又心血來潮,大半夜的不睡覺,非要宣人進宮聽諭。


    易禾鬱悶地從床上爬起來,披衣納履提燈入轎趕去麵聖。


    街上正在落雨,腳程不快,寅時正刻她方入得宮門。


    禦書房內黑漆漆一片,司馬策已經屏退了宮人,隻留了一盞案前燈。


    易禾行過禮,便束手立於一旁。


    昏暗中,一道聲音幽幽傳來:


    “剛剛接到兩個消息。”


    “朕的皇叔司馬靖,他死了……”


    易禾聞言微微一愣。


    司馬靖正值壯年,且是習武之人,據說日日能食鬥米十肉。


    此前從未聽說過他身染重疾,甚至王府一年到頭也不見來宮裏討過禦醫。


    所以這個逝薨得,的確很突然。


    總不能是活活撐死的。


    “微臣鬥膽,敢問肅王爺因何亡故?”


    “撐死的。”


    “哦。”


    易禾麵色無波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


    “陛下節哀,那壞消息呢?”


    ……


    過了驚蟄的梅雨時節,向來隻見雨,少聞雷。


    此時卻十分應景地響在頭頂上一個。


    司馬策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東海王不日就要抵京,你要做些準備。”


    ……


    易禾終於知道為什麽陛下睡不著,原來是雙喜臨門。


    死了一個心腹大患的親皇叔,迎來一個戍邊回朝的親弟弟。


    東海王回京,是值得整個大晉額手相慶的大喜事。


    對她來說卻是個天塌地陷的壞消息。


    除了後事,也沒什麽可準備的。


    再看時,司馬策已經倚在案後,一字一句念出口諭:


    “國失柱石,朕失至親,輟朝三日,臨喪痛悼。”


    言畢半闔了雙眼 ,揮手讓她退了。


    易禾接旨退殿,心裏忍不住偷偷排揎:


    是得輟朝,不然陛下在殿上笑出聲來可如何是好。


    ……


    京城連日多雨。


    易禾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眼前仍是密密匝匝織就的一片水幕。


    她站在簷下正了正漆紗冠,心中有些怏怏。


    時節已近暮春,還有這般淒風苦雨的光景,流年多事可以想見。


    疾步行至宮門處,隻見道中央停了一輛通幰車——青牤金頂紫帷子。


    於是忙轉向牆邊一側,躬身揖手,侍立在旁。


    餘光隻見來人身形高大,蕭肅如鬆,一身玄色官袍,腰間金印紫綬。


    她馬上將頭垂得更低些,目光落在腳下的天青石上。


    繡著雙頭獸紋的聚雲履停在她身前,來人住了步子。


    眨眼功夫,她麵前出現了一柄絳紫碎竹傘。


    遲疑片刻,她伸出雙手接了過去。


    “多謝殿下。”


    ……


    宮門外。


    春雨寒涼,她的隨侍有誠迎上來,給她搭了一件披風在肩頭。


    她順勢朝身後看了一眼。


    堪堪瞧見消失在中門處的一片玄色衣角。


    於是低聲問:“方才是哪位親王進宮了?”


    “回公子,是東海王。”


    她腳下一頓,西北軍少說七八日才能抵京,東海王就算是安了翅膀趕回來奔喪,也不可能這樣快。


    “可看清了?”


    有誠垂首:“模樣雖未看清,但大晉能駕六乘犢車的,隻有兩位親王。”


    “不是還有一位嗎?”


    “另一位出不了門。”


    易禾一臉迷惑:“為何?”


    有誠比她更迷惑:“因為他在家等著出殯呢。”


    易禾一下恍過神來,隨即被自己蠢笑了。


    方才她依著宮規躬身旁行,不曾看見東海王司馬瞻的真顏。


    確切地說,即便是以前也從未見過。


    但是六年前司馬瞻離京時,曾立過一個誓:待我來日回京,定讓易家絕後。


    很不幸,易禾就是易家唯一那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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