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八年


    三月十五日下午六點。


    一個很普通的日子,淪陷後的滬市華界,蘇州河畔,華燈初上,一片繁華景象。


    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倚靠在怡紅院大門十多米遠的牆邊,麵前擺著一個小小的煙攤。


    說是煙攤,其實就是一個約一平米的一個長方形薄木板,木板下麵有一個可折疊的架子,隨時可以收起來,通過木板上方的布帶,煙攤就能掛在頸部到處遊走,很是方便,這也是滬上賣煙小販的一個標配。


    他身後的怡紅院是滬上有名的風月場,風月場便是銷金窟,怡紅院的標簽便是高端娛樂場所,在這裏,花錢就是享受,一杯茶也能賣出天價。


    這裏的妓女自然不是做普通的皮肉生意。她們衣著時尚、嫵媚妖嬈,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吹拉彈唱,都有一技之長。


    她們迷人的才情總能讓有錢人神魂顛倒,一擲千金,畢竟作為“高級妓院”總要玩出點花樣來,才能讓人樂此不疲。


    此時牆內正鶯歌燕舞,弦樂齊鳴,伴著一陣陣嬌笑聲隔著院牆傳來,衝擊著年輕人的耳膜。


    這個年輕人叫袁野,長得不算醜,也不算帥,大概就是放在人堆裏不起眼的那一種人。


    他看似普通人,但他並不是一個普通人。其實他是軍統上海站行動科第一行動大隊第八小隊的隊長,他來軍統上海站半年還不到,之前一直在蘇南的忠義救國軍中。


    忠義救國軍原來叫蘇浙別動隊,是淞滬抗戰時由軍統組建的一支直屬武裝力量,由軍統人員、青年學生、青幫分子、洪幫分子以及其他三教九流人員組成,負責在敵後襲擾牽製日軍。


    袁野曾是上海誌持大學的學生,這所大學據說是後來上海外國語大學的前身,崇尚用外語教學。他是杭城人,父親是個小商人,在杭城經營一家雜貨鋪。


    當時他和班上幾個同樣是熱血青年的同學參加蘇浙別動隊時,那時隊伍有一萬多人,但經過上海南市一役,讓袁野領教了在校園中憧憬的戰場與真實戰場的區別和殘酷,此役別動隊損失慘重,隻剩下二千多人,隊伍撤到了蘇南,改編成了忠義救國軍。


    他是經曆過槍林彈雨死裏逃生的人,他是命大,但是他的幾個同學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都在戰場上犧牲了。


    因為袁野年輕,又多少有些戰鬥經驗,所以五個月前被調到軍統上海站行動科第一行動大隊第一行動小隊擔任行動人員,半個月前又調到第一行動大隊第八行動小隊任小隊長。


    這麽短時間由一名普通行動員升任行動小隊隊長,並不是因為他的行動能力有多出色。


    記得剛來時他的第一次行動,是刺殺日本陸軍參謀本部大佐田中勝雄,那次行動犧牲了五名軍統行動人員,包括他第一小隊的隊長,而他是幸存的三個人裏的一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估計還是因為腿腳靈活跑得快。


    實在是因為老的行動人員損失太大,犧牲的犧牲,叛變的叛變,又補充了很多新人,他當上小隊長是矮子裏拔高子罷了。


    而今天其實也才是他成為第八小隊隊長後的第一次任務。


    他的小隊剛剛組建不久,隊員也是從忠義救國軍調來的,都是二十多歲的新人。


    現在其中一個叫鄭超的隊員正坐在怡紅院大門另一邊十多米處,扮著一個擦皮鞋匠。


    另兩個叫張勇和李輝的隊員此時正坐在怡紅院大門對麵馬路邊的一個餛飩攤上吃著餛飩,都在等著目標的出現。


    他們的目標是和平建國軍第一軍的軍長李遠道,根據站裏的情報,李遠道雖是軍人,卻喜風花雪月,狎妓飲樂,因為厭倦了駐地的庸脂俗粉,所以今天帶著兩個隨從由蘇南秘密來到滬上,大約在下午六點鍾左右到怡紅院來尋歡作樂。


    站長王天望根據戴老板的指示下達了鋤奸命令,任務落到了行動科。


    行動科有五個行動大隊,行動科長楚雲天命令第一行動大隊實施。


    接著第一行動大隊大隊長沈祖諒又把任務派到了袁野的第八小隊頭上。


    袁野看了情報科提供的資料,這個李遠道不是個一般人物,早年保定軍校畢業,後入日本士官學校學習,此後參加過辛亥革命,頗有聲望,一直手握重兵,是個很有影響力的人物,沒想到如今落水成了漢奸。


    令袁野無法理解的是,刺殺這麽重量級人物,為什麽讓他這個都是新人的小隊來完成?


    畢竟第一行動大隊有八個行動小隊,比他們小隊行動能力強的多得是。


    是沈大隊長認為這個任務很簡單呢,還是說很看好這個新人小隊,想讓他們鍛煉一下?


    不管沈大隊長是怎麽想的,袁野心裏是沒底的,不僅是對自己沒底,對隊裏的幾個新人更是沒有底。這幾個新人是剛從軍隊裏調來的,都很年輕,還沒有參加過一次暗殺行動,自己對他們也一點都不了解,也不知道行動時會不會掉鏈子。


    實話實說,自己第一次出任務時是有些緊張的,畢竟敵占區的暗殺行動和忠義救國軍的敵後的襲擾行動還是差別很大的。


    還好當時隊友大多都是經驗豐富的特工老手,槍聲一響,自己馬上就不那麽緊張了,迅速投入到行動中去,還僥幸擊斃了目標的幾個隨從中的一個,並且全身而退。


    所以上麵讓自己當小隊長,可能認為自己的軍事素質和心理素質還是可以的,但袁野當這個小隊長當得是戰戰兢兢,他知道自己什麽水平,什麽狗屁的軍事素質和心理素質,純粹是運氣好,瞎貓碰上死耗子而已。


    一個趕鴨子上架的新人小隊長,加上這幾個年輕的新人隊員,能完成這麽重要的任務麽?


    但袁野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隻有勉為其難。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誰敢抗命,除非不要腦袋了?


    既然任務已經下達,隻有責無旁貸去執行。


    袁野也隻能自求多福,他畢竟也曾是個大學生,人也不傻,知道這是第一次帶隊執行任務,一定要精心策劃,容不得半點馬虎,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他親自踏勘了現場,製定了周密的行動計劃,以及得手後的撤退路線。


    由於無法預料李遠道從哪個方向過來,袁野在怡紅院大門東西兩頭十多米處各安排一個人,自己扮著煙販在東頭,鄭超扮著擦鞋匠在西頭,大門正對麵安排兩個隊員張勇和李輝。


    不過自己扮煙販,鄭超扮擦鞋匠,是他出發時對計劃臨時做的一點小修改,對於這個突發奇想袁野還是相當滿意的。


    他覺得這樣更利於隱藏身份,也方便遊走。


    無論目標從東西哪一頭出現,看到煙販或擦鞋匠發出目標出現的信號,其餘的人就向前慢慢接近目標開始行動。


    行動得手後,就衝過對麵的一條巷子,趁著夜色跳入蘇州河中,這一段蘇州河比較窄,隻有四五十米寬,遊到對麵就是法租界,日本人鞭長莫及。


    袁野之所以選擇鄭超、張勇、李輝三人,因為在他的這個小隊裏,隻有他們三人會遊泳。


    人看似有些少,但袁野認為,既然情報說李遠道偷偷來滬上尋歡,隻帶了兩個隨從。那麽四人對三人,且敵在明,我在暗,隻要行動達成突然性,還是有勝算的。當然這是排除了意外的情況下。


    而且人少也便於撤退,所以他安排其他人在河對岸接應了。


    他對自己的計劃還是較為滿意的,對於他這樣一個新手來說,已是相當不錯的。隻能希望沒有意外情況發生。此時他掃視著來來往往的人流,心裏卻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他也說不清楚這種情緒從何而來。


    是第一次帶隊的緊張?


    還是這看似正常的環境隱含著不為人知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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