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了十分確切的答案——是的。


    正在巡回演講的大法官風拂露女士撥冗回複:


    “監察院三個月前收到的聯合調查申請,大致內容如下:兩位研究院高層人員背叛聯邦,向蟲母傳遞情報。軍部主席柯卡塔下令抓捕,目前已將兩名嫌疑人關入監獄艙,特請監察院參與調查。”


    “這兩人現在已經死了,據說是自殺。”


    霍裏斯神色稍沉。


    監獄艙為研究院特製,被關進去的囚犯均會喪失行動能力,怎麽可能出現自殺的情況?


    他追問:“這兩個人是誰,監獄艙怎麽會出這麽大紕漏?”


    “柯卡塔沒有公布嫌疑人的信息。”


    “但據我和你父親了解,嫌疑人之一是聯邦研究院首席研究員,15-iii菲克達。眾所周知,他曾主持過監獄艙改造項目。”


    與其他政府機構不同,研究院以科研成果劃分成員。主管研究院的首席研究員共有七位,為終身製,且都有各自固定的代號。


    這位菲克達是聯邦建立以來的第十五任。


    風拂露沒有點出這個研究員的真名,霍裏斯卻清楚明白知道母親說的是誰——


    這怎麽可能?!


    他猛地看向手邊已經完全看不清字跡的紙頁。


    這是菲克達寄來的,收信人並不是他。之所以在霍裏斯手上,是因為信寄到第一軍團時,他的父親已經離開。


    清楚父親無暇收信,霍裏斯在征得父親同意後拆了信封,打算看完再告訴他信件內容。


    然而信上做了保密措施,霍裏斯看完以後完全無法說出信中所寫。


    他試圖拍給父親看,沒想到信紙變得濕淋淋的,什麽都看不清。


    霍裏斯隻能作罷。


    他模糊察覺到,信件內容需要告訴指定的人,但他不知道是誰。


    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他所接觸到的軍部高層。


    而且……如果菲克達真的勾連蟲母,那他怎麽會寄出這封信?


    “那另一個嫌疑人,難道是……”


    “是的,小乖,應該是15-v阿利奧斯……說實話,我不太相信。”


    或許是認為文字消息不太方便,風拂露發來了一個視訊請求。


    霍裏斯打開屏蔽器,快步拐進休息室。


    全息投影彈出,女人沉靜秀美的麵容出現在霍裏斯麵前。


    “小乖。”


    她頭頂雪白的尖耳輕輕顫動。


    霍裏斯有些訝異:“媽媽,我爸沒跟著您一起去嗎?”


    “軍部緊急會議,他趕回首都星了。”風拂露不甚在意,“隻有耳朵,沒有尾巴,我也隻剩最後一場講座,沒有太大問題。”


    除去人類,天河聯邦還有半獸人、矽基人和綠藤人。


    其中矽基人無性繁殖,半獸人和綠藤人則都有“信期”。


    因為擁有部分獸類血脈,在信期時,半獸人會不自覺顯露獸類特征——比如風拂露頭頂的白色狐狸耳朵。


    霍裏斯微微皺眉:“我沒聽說有什麽緊急會議。”


    “大後方的軍備戰略會議,你們上將都回去療養了,肯定叫他這個離得近的開。”


    “開屏蔽器了嗎?”


    霍裏斯點頭。


    “長話短說,監察院的人說這事雖然是聯合調查,但軍部並不讓他們直接接觸兩位首席研究員。”


    風拂露湊近了,低聲問。


    “小乖,你在你……他們家住過三四年,你認為,他們會是那樣的人嗎?”


    *


    “我沒有想過……你竟是這樣的人!”


    男聲滿懷哀慟,聲嘶力竭。


    謝琅正專心致誌地翻閱關於能力研究的論文,不提防被戲劇驟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


    智械怎麽還愛看這個?


    “是舞台劇,謝小姐。”


    “那你就不能放小聲點嗎!”


    謝琅在路易斯主宅住下已有三天。


    威茲德姆出麵替她處理了礦區的事,按她的要求將探測型外骨骼交給了紮克,又請拉蒂瑪幫她收拾了行李。


    拉蒂瑪問她:“謝,你是找到新工作了嗎?”


    和安妮達成合作意向似乎也算?


    謝琅含糊回:“算是吧。”


    “紮克大哥托我問你,什麽時候能教他們認字。”


    ……紮克就不能自己問嗎?


    謝琅回:“等我安頓下來再說,他想找別人也行。”


    “還有,他說謝謝你。”


    難怪不自己找她,這是別扭上了。


    謝琅飛快回道:“沒事,我也要感謝他。”


    在失去五千萬的賞金後,感謝紮克還願意讓她賺這一筆家教錢!


    威茲德姆放的舞台劇已經進行到尾聲。


    雙胞胎姐妹今天結伴參加商業酒會,沒有帶他。可憐的智械捧著一個小小的屏幕坐在地毯上,背影看起來尤其孤獨。


    謝琅忍不住道:“威茲德姆,我沒有獨占沙發,你就不能變矮一點,坐沙發上?”


    坐著都足有兩米高的智械悶聲答:“不。”


    謝琅:“……”


    我一個古代人不懂你們智械。


    安妮這兩天比較忙,暫時沒時間讓謝琅試驗她的能力。


    威茲德姆本來堅決反對安妮親身嚐試,後來以發現她愈發睡不著而罷休。


    他隻好給謝琅帶點動物來實驗,她房間金鳥籠裏的鷺鷥雕像都因此撤走,換成了一隻貨真價實的鷯哥,每天早上叫得她頭疼欲裂。


    但或許是她的能力等級太低,也可能是對動物沒用——沒有動物在她手底下睡著,反而是興致盎然來湊熱鬧的安娜睡熟了。


    威茲德姆總結出來,在她能力未進入異常波動期時,能影響的範圍是以她為圓心的半徑二十米的圓——因為就在樓上、直線距離正好二十米遠的安妮也睡著了。


    安妮不打算找人來當小白鼠,威茲德姆也不能承擔這個責任,於是在安妮和安娜出門的時候,謝琅通常會在智械的陪伴……不,監視下,在安妮的書房裏看書。


    三天內她翻閱了大量書籍,又查找了無數電子文獻,確定古地星文明中並沒有一個名叫“大啟”的朝代,她的來處與天河聯邦或許並不在同一時空。


    期間,威茲德姆還告訴她——


    “小姐讓我查詢中央星係那邊謝姓人士的資料。”


    “她沒有允許我提取你的生物信息,所以並不能準確定位你的身份。”


    “但是,我發現,有五個人的資料是缺失的。”


    謝琅問:“資料是指?”


    “聯邦身份信息管理局中存有絕大多數公民的生物信息和身份信息,我說的資料是明麵上可查詢到的姓名、出生年月以及學曆。更詳細的資料需要更高級別的權限才可以查詢。”


    “但有五個人不一樣,有三個隻有名字,剩下兩個隻有年齡。”


    謝琅被繞得一頭霧水:“沒有名字你怎麽知道姓謝?”


    “因為身份編碼。”威茲德姆看在她“失憶”的份上,詳細解釋,“每一個姓氏的編碼都獨一無二,身份id裏包含姓氏編碼。”


    智械將印出來的紙質文件遞給她:“另一份在小姐那裏。”


    現在文件就躺在她手邊。


    謝琅收起光腦,凝視著上麵的寥寥幾行字,真正讓她在意的是如下兩條:


    【4.除年齡外其他資料未知,有資料抽調痕跡。年齡:34。】


    【5.除年齡外其他資料未知,有資料抽調痕跡。年齡:16。】


    最初看到年齡16的這一條,謝琅便覺得心驚肉跳——


    這和原身的年齡實在太過相近,而威茲德姆還提到,身份資料一旦從身份信息管理局抽調走,生死以外的所有記錄都會就此終止。


    資料抽調的時間智械沒有權限查詢,但什麽人的身份資料會被抽走?


    隻有五權機構的核心人員。


    謝琅不由想起被她連著殺手屍體一起粉碎的紙頁——


    身份那一欄七個黑框,隻有末尾的“研究員”三個字看得分明。


    有研究員職位的集團公司很多,可放在聯邦五權機構裏,這意味著隸屬聯邦研究院。


    當時謝琅還在想殺手口中的“科研院”是什麽,在了解聯邦權力架構乃至拿到這份檔案以後,她才意識到是指研究院。


    聯邦所在的天河係直徑約有二十萬光年,天才多如漫天繁星。


    就算研究院隻選取天才中的天才,麾下也有數萬研究員。


    這數萬人裏,能被調走身份信息的,隻有真正為聯邦科技發展掌舵的、金字塔尖的二十人——


    七位首席研究員,十三位次席研究員。


    原身會是這二十人中的一位嗎?


    她身上的債務又是怎麽回事?


    越是深想,謝琅越覺得自己像是被包裹在重重蛛絲下的飛蟲,無法動彈。


    她掐了自己一把,強迫自己靜下心來,重讀一遍威茲德姆弄來的文件。


    ……等等。


    謝琅注意到,這五條簡短的身份信息,有四條都是深黑的墨色,隻有第四條字跡顏色稍淺,筆畫似乎也更細一些。


    不太對勁。


    她指給威茲德姆看:“這裏印出來的樣子怎麽和其他幾條不一樣?”


    智械接過紙張。


    那紙頁躺在他手心裏,顯得格外嬌小。


    謝琅忍不住說:“還好你不是人。”


    威茲德姆疑惑轉頭:“什麽?”


    “你的發聲裝置在後頸,說話時不呼出氣流,文件不會被你吹走。”


    謝琅對威茲德姆實在滿意:沒有呼吸聲,能飛這點可以算會輕功,腦子好使,忠心耿耿——


    多合適的影衛人選!


    唉,智械帶不回去,她也回不去。


    謝琅再次歎氣。


    威茲德姆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但總覺得涼颼颼的:“……”


    他疑惑地調了室內氣溫出來看,明明正合適。


    謝小姐那麽小一個,總不至於跑到他頭頂吹氣。


    頭頂?


    智械警覺抬頭。


    ……天窗開了。


    威茲德姆幹脆利落縮了身量,直接起身。


    謝琅抬頭看他,有些迷惑:“你不能直接掃描嗎?”


    “分析目標:單頁文件上五條身份信息。”


    “分析中,預計兩秒後完成。”


    “結果:第四條存在異常。”


    “推論:第四條為#ff0000,其餘四條為#000000。”


    智械一麵說,一麵暗暗往上一指。


    謝琅沒聽懂:“什麽意思?”


    她這麽說著,放下手上的書,仰起頭伸了一個懶腰。


    一線光斜斜地照在上層的書架上。


    書房頂的天窗開了?


    安妮似乎提過書房自帶一套空氣內循環係統,不用開窗。而且天窗是單向玻璃,隻能從裏往外看。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動作,朝威茲德姆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智械會意,接著往下說:


    “解釋:第四條為紅色字體,其餘四條為黑色字體。”


    謝琅看著威茲德姆變為燦金的機械眼,隱隱能察覺到,無數透明的數據細絲正悄無聲息地從他體內生長出來,逐漸向四麵八方蔓延。


    盡管如此,他語速依然不徐不疾:


    “我的疏忽,印文件時未使用彩色油墨。”


    威茲德姆將原件投影出來,謝琅定睛一看:


    第四條的確是紅色。


    殷紅的字跡如血一般在光幕上流淌,一陣難言的哀慟迅速在她心口沸騰,如火山熔岩一般流過全身。


    隻有一部分從眼眶中漫出,滑落臉頰。


    明明在警惕可能潛藏在暗中的人,謝琅卻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轉瞬之間,竟已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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