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老朱是個精力旺盛的人。


    隻不過睡了片刻,就從床上爬了起來。


    雖然在方靜之的形容中,藍家莊子前途遠大,未來因為煙草,莊戶們的生活會是多麽的富足,會有多少的百姓會因此受益。


    但是老朱不信。


    倒也不是全然不信,隻不過是他還是更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情況。


    而且,他也想去看看自己的好大兒。


    朱橚那孩子被自己丟到了這莊子這麽長時間了,聽說瘦了,也黑了。


    不親眼看一下,總是不安心。


    等不到晚上了。


    於是乎,也沒有通知其他人,老朱靜悄悄的出了門。


    老朱剛剛踏出房門,榻上的馬皇後就睜開了眼睛。


    望著偷偷溜走的老朱背影,無奈的一笑。


    隨後,又睡了過去。


    老家夥,有什麽不放心。


    即便是不放心方靜之,難道你還不相信自己的錦衣衛嘛!


    即便是錦衣衛不中用,本宮的儀鸞司又豈是吃素的。


    離開了小院,眼瞅著沒人注意到自己,老朱嗖的一聲竄出了侯府。


    來的時候就踩好點了,好兒子就在暖棚呢!


    這暖棚是好東西啊!


    咱可要去好好的看看這是個啥玩意。


    ……


    朱橚正在暖棚帶著孩子育苗。


    煙草司作坊已經開始逐漸建立,所需要的煙草肯定是越多越好。


    可按照方靜之的估算,如今的種植麵積,遠遠滿足不了煙草作坊的需求。


    於是乎,朱橚帶著人就鑽進了暖棚再也沒有出出來過。


    吃住都是在這暖棚裏解決。


    之所以如此的踏實肯幹,那都不是因為他喜歡煙草。


    主要是方靜之又給他畫了新的大餅。


    煙草司下屬醫學院,資金全部由煙草司供應。


    而他,就是醫學院的首任院長。


    用方靜之的話說,這是能跟孫思邈這樣藥仙排排坐的好事情。


    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方靜之甚至將自己為數不多的那點醫學常識寫了下來。


    朱橚隻研究過中醫,對西醫根本沒有什麽了解。


    這小冊子到了他的手裏,那是風若經典。


    而所有得一切,都要看煙草司能不能運行起來,能不能賺大錢。


    為了夢想中的醫學院,為了夢想中的農聖藥聖,為了能讓老朱給自己磕兩個。


    朱橚甚至放下豪言。


    不將煙草種滿鍾山,他就在暖棚裏不出來了。


    為此,雖然接到了老朱太子馬皇後要來的消息,但他還是縮在暖棚裏沒有出去。


    要去見父皇母後,那也要等晚上。


    白天太忙了,沒空去見那個糟老頭子。


    “哎,小虎,剛才教你的事情又忘了,注意根部的土壤配比。”


    “小丫說你呢,別澆太多的水。”


    “還有你,大牛,注意苗木間距,暖棚裏少載一顆,外麵的地裏就要少種一顆,明天碗裏的肉就要少一塊。”


    “……”


    暖棚內,朱橚起身,手上沾滿了黑色的土壤,這都是他專門為了育苗調配的土。


    彎腰處理苗木,朱橚的腰疼得要死,在旁邊的水桶裏洗了洗手。


    又端起一旁的茶水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這才感覺舒服了好多。


    日頭逐漸升高,暖棚的溫度也開始高的嚇人。


    朱橚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抬頭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陽。


    在莊子上,麵朝黃土背朝天,原本白皙的皮膚也被曬得有些黑,有些粗糙了。


    但是不得不說,這樣的日子,過得可是比在王府裏快樂多了。


    眼看著那一席的煙草幼苗被孩子們種進了培育田裏,朱橚滿意的點點頭,對著其中表現突出的幾個孩子提出表揚。


    得到誇獎的孩子喜笑顏開,被批評的小臉委屈巴巴。


    捏了捏旁邊孩子的小胖臉,朱橚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怪不得老方這個混蛋老是喜歡欺負小孩,看他們想哭的樣子,是真的讓人開心呀!


    不過開心歸開心,事情還是要幹的。


    這些小孩子,可是自己醫學院與農學院的第一批弟子。


    “好了,先生剛才講的東西都記住了沒有!”朱橚朗聲道。


    育苗可不僅僅是育苗,也是他進行農學教育的時間。


    “知道了,先生!”孩童的聲音響起。


    有人回答響亮,有人聲音小的幾乎聽不清。


    朱橚嗬嗬一笑,這群小子,等回頭就給你們安排家庭作業。


    “好了,都洗洗手,準備準備,咱們去學堂學習一下醫學!”


    朱橚所說的學堂,是暖棚外麵新搭建的一個簡陋棚子。


    這家夥懶得從暖棚裏跑到學堂去,就讓人在暖棚隔壁搭建了一個新的棚子,當做自己醫學講堂。


    此舉引得孔善祥大為不滿,認為是對學問的不尊重。


    可惜朱橚不尿他。


    以後你是儒學院長,本王是醫學農學雙料院長,還是未來醫聖農聖。


    按照這頭銜來看,你老孔以後見了咱,那也要喊一聲朱老師了有木有。


    出了暖棚,朱橚倒背著手,臉帶笑意看著孩子們,倒也有幾分名師風範。


    孩子們進了學堂,他收拾了一下,準備了一壺新茶,又看了一眼拿在手裏的新教材。


    正準備去學堂講課,忽然就看到不遠處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衝著暖棚過來。


    這身影,怎麽看著還有幾分眼熟呢?


    這家夥是誰啊!


    這跑起來的模樣真猥瑣哎。


    有三分老方的意味,又有五分李景隆的感覺。


    簡直猥瑣到了極致了有木有。


    瞧瞧這躲在牆角偷看的模樣,也太吉爾搞笑了。


    等等……


    這模樣,這動作,怎麽越看越像自己那不靠譜的老子!


    朱橚有點慌了!


    ……


    老朱從莊子上一路溜達著過來。


    雖然剛才在方靜之的麵前,表現的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可如今自己再親眼看過一遍,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這藍家莊子,實在是太好了。


    簡直就是比自己最好的皇莊還要好。


    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朱橚,想要從自己的這個兒子口中得到確切的消息。


    莊子上的一切,讓他有一種活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那位瘸腿老卒的話對他來說,實在有些太不可思議了。


    隔三差五吃肉。


    這特娘的老百姓有這日子,自己當初還至於造反嘛!


    看著不遠處的白色暖棚,老朱不由的加快了腳步。


    臨近暖棚,忽然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裏愣愣的看著老朱的方向。


    這不禁讓老朱嚇了一跳。


    親眼看到莊子上的一切,錦衣衛的密奏他都有些不信了。


    偷偷溜出來,就是想看看方靜之這小子,到底是用了什麽法子,讓莊子發展的這麽好的。


    這若是被人看到,匯報到那小子那裏,那咱的老臉還要不要了。


    沿著牆角露出半個腦袋,細細一打量,老朱樂了。


    那不是自己的好大兒朱橚嘛!


    拍了拍身上蹭上的牆灰,三步並作兩步,老朱很快就來到朱橚的麵前。


    老朱目瞪口呆的看著靈猴一般婉轉騰挪到自己麵前的老朱。


    老父親這五十的人了,身子骨真是沒的說。


    我滴那個乖乖。


    怪不得能把老四揍得哭爹喊娘呢。


    轉念一想,自己怕個啥,他又不是惹事的人。


    回過神來,朱橚欣喜的看著老朱。


    “父……”


    老朱環視一周,不遠處的學堂裏,一個個的小腦袋正看著自己二人。


    老朱輕咳一聲,擠眉弄眼,示意朱橚。


    別,別啊!


    咱可是微服出巡來的,你這一句父皇,可不是給咱全都暴露了嗎!


    朱橚眉頭一皺,瞬間反應過來。


    “夫子!”


    老朱一愣,隨即樂了。


    夫子好啊!


    夫子,那都是讀書人的稱呼。


    沒想到咱老朱還有當夫子的一天,雖然是個假的。


    老朱輕咳一聲:“那個,那個周王啊,你好啊!”


    朱橚有點懵,這打招呼的方式,怎麽感覺這麽熟悉呢!


    “額,夫子,你好,你好,好久不見!”


    學堂裏,孩子們探著小腦袋看著倆人。


    夫子?


    這是周王殿下的老師嘛?


    可周王殿下的學問那麽好,他似乎也不需要老師啊!


    而且這位老爺爺,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個先生的樣子。


    小腦袋的上空飄起一排的問號。


    膽子最大的張小虎大著嗓子喊道:“周王殿下,你喊他夫子,他是我們的師公嘛!”


    父子二人齊齊轉身看向孩子們。


    老朱露出了一個他自認為最和善的笑容。


    他是喜歡孩子們的,特別是這些孩子們的年齡,自己當初放牛的時候,應該和這些孩子們一般大吧!


    不過在這莊子上,孩子們能上學,不像咱一樣,當年給人放牛。


    這就好啊!


    孩子是大明未來的希望啊!


    雖然心裏很想揍方靜之,但是老朱也不得不說一句。


    在孩子們的教育問題上,方靜之這小子還是沒問題的。


    老朱笑嗬嗬的看著孩子們,朗聲說道:“對,咱就是你們的師公!”


    你們的老師是咱的兒子,咱不就是你們的師公嘛!


    “那周王殿下,師公教了您什麽啊!”孩子們繼續問道。


    這個長得很凶的老頭,怎麽看,怎麽都不像是個有學問的。


    能教出周王殿下這樣有學問的人?


    周王殿下的先生,應該是孔先生那樣的大先生才是啊!


    老朱教了自己什麽,這個問題倒是把朱橚難住了。


    自己從小到大就是那種夫子眼中的好孩子。


    也沒被老朱教育過啊!


    望著一臉真摯的孩子,朱橚喃喃說道:“這個……”


    話沒出口,就聽老朱在旁樂嗬嗬的對著孩子們說道:“咱教了他種地,嗯,對對對,就是你們說的農學,就是咱教的啊!”


    不知為何,朱橚心中,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是嘛,師公,您會種地?”


    “咱會!”


    “那您會煙草育苗嘛!”


    “這個,咱會!”老朱瞪了一眼朱橚,狠狠的點了點頭。


    意思很明白,你的技術,咱教的,有問題沒有。


    朱橚哪裏敢有問題啊!


    話說回來,其實自己的父皇,還真是種地的一把好手。


    別人家的皇帝閑來都是種種花,養養草,陶冶一下情操。


    唯獨自己的這位父皇。


    親自動手在宮裏開了二畝地。


    平日裏處理奏折累了的時候,就會扛著鋤頭去地裏幹一會農活。


    宮裏的那些皇子黃孫們,那個沒有被他拉著去地裏幫忙幹活。


    每每這個時候,老朱就會端著一杯熱茶,一邊看孩子們幹活,一邊絮叨著百姓的不宜,日後要好好對待百姓雲雲。


    這說起來,倒是還很懷念當時地裏幹活的日子。


    也正是因為老朱的絮叨,讓自己喜歡上了農學這一門學問。


    嗯,倒是有些懷念宮裏的小米粥了。


    父皇親手種的小米,味道是真的不錯。


    這一沉思的功夫,朱橚忽然發現眼前的老朱不見了。


    抬頭一看,老朱正與自己的學生們聊的火熱。


    朱橚笑了笑,不打擾老朱,但是自己今天的醫學課,估計是上不成了。


    朱橚站在學堂外麵,靜靜地聽著老朱與孩子們閑聊。


    老朱似乎格外受到孩子們的歡迎。


    眉飛色舞的說著孩子們喜歡聽的事情。


    學堂內,時不時的就會傳來一陣陣的歡笑聲。


    父皇笑的似乎各位的大聲。


    自己有多久沒有聽到父皇笑的這麽開心過了。


    朱橚靜靜的望著不遠處的鍾山。


    夕陽西下,傍晚的鍾山似乎被灑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外衣,看起來格外的美麗。


    朱橚從旁邊拔了一根青草,塞進嘴裏,細細的咀嚼著草根的位置。


    一直以來,朱橚都有些搞不明白方靜之,為什麽沒事就喜歡吊著一個草呢!


    雖然這模樣看上去壞壞的,也帥帥的。


    他也跟著方靜之學過,有事沒事就吊著一根草。


    可卻全然沒有對方那種慵懶,優雅,卻又痞氣十足的感覺。


    可現在,他似乎有那麽一絲絲的感覺。


    朱橚哪裏知道。


    方靜之之所以沒事就喜歡喊著一根草根。


    那全然是因為他找不到歸屬感,以及總是沒有安全感的緣故。


    穿越雖然說的好聽,但是一個人被放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周遭沒有一點熟悉的東西。


    能給於他安慰的或許就隻有腳下的這片同樣的黃土地了。


    或許當年雲飛兄離開大陸的時候,帶的那捧黃土也有同樣的意味。


    可惜方靜之沒辦法回去帶一捧家鄉的土了,好在土地的味道不會變。


    可他也不能傻乎乎的塞一把土進嘴裏。


    隻能沒事就吊著一根草來懷念自己的故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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