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就是王夫人,也不想為襲人說話了,甚至還覺得襲人騙了她。


    說什麽一心為了寶玉,說出來的話那般好聽,竟在背地裏這樣嚇唬寶玉,王夫人的大兒子賈珠死了,隻剩寶玉這麽一個心肝肉,襲人卻把他嚇成這樣,實在可惡。


    王夫人的眼神裏含著太過濃重的怨氣,襲人便知道,自己在她麵前苦心經營的賢惠能幹的一麵,在這一刻破滅了。


    但是她也不是如此隨意就認輸的,趙玉柔這小蹄子想就此讓她一蹶不振,那是不能的。


    襲人哭得像是死了娘,膝行著爬到賈母身旁,“砰砰砰”磕了幾個響亮的頭,“老太太明鑒,您是知道二爺的性子的,一時鬧起來,輕易不肯作罷,我也是沒有辦法,這才偶爾用一下老爺的名頭,並不是無緣無故嚇他。”


    賈母垂眸看她,一雙眼睛飽經滄桑,“若真如你所說,寶玉為何一聽你提起他老子,嚇得直接暈了過去,焉知不是你素日時常嚇他的緣故。”


    襲人眼睛通紅,仰著頭,一副真心為了賈寶玉著想的模樣,“老太太,今個這事確實是我沒有事先問清楚,並不知道二爺在外麵遇到了老爺,否則絕不會在此刻搬出老爺,我雖然有些粗笨,不如她們伶俐,卻也是知道輕重的,老太太您也是知道的。”


    賈母確實知道,襲人原先就是她的丫頭,因看著她穩重,所以才把她給了寶玉,卻不想又鬧出今天這一出,實在是讓她有些失望。


    賈母冷著臉,“不管怎麽說,寶玉年紀還小,本來就怕他老子,你偏還用這個來嚇他,生生把他的膽子嚇破了,你敢說不是你的過錯。”


    襲人不想承認,她不過是偶爾搬出老爺來讓寶玉聽話,怎麽就把他膽子嚇破了,哪裏就如此輕易嚇破。


    賈母嘴角向下,明顯是不滿意襲人的反應,“也罷,你既覺得不是你的錯,那便不要留在這裏伺候寶玉了。”


    襲人猛地抬起頭,“老太太!我伺候寶二爺好幾年了,二爺也習慣了我伺候他,您如今不讓我伺候了,不說我心裏舍不得,二爺也是不習慣的。”


    賈母哼了一聲,“可是我看著,你並沒有覺得嚇唬寶玉有什麽了不得,想來以後若是寶玉不聽你的話了,你還是要拿他老子來嚇唬他,我如何能留你在他身邊伺候。”


    襲人連忙磕頭,說:“老太太,是我的錯,我不該拿老爺來嚇唬二爺,都是我的錯,還請老太太不要趕我走,我這輩子就是死,也不離開二爺。”


    賈母沒有半分動容,“你並不是真心認錯,隻是怕我趕你,這才不情不願認了錯,是也不是?”


    襲人啞然,確實,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寶玉不聽話,她隨口嚇唬他兩句,算什麽錯,不過是這次運氣不好,碰巧在老爺剛責罵過寶玉的時候嚇唬了他,這才有這麽一出。


    賈母一看就知道自己說對了,“原先瞧著你穩重,這才讓你來伺候寶玉,你卻越發張狂起來,在這屋裏當起了寶二奶奶,不要打量我老了,就什麽都不知道。”


    她原先不過是瞧著襲人還算不錯,就是以後當了姨娘,也不會是趙姨娘那般狐媚子之流,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沒曾想這丫頭還沒爭上一個名分,就如此猖狂起來。


    其實,最讓賈母惱怒的並不是今天的事,而是襲人從她這裏出去,如今竟投靠了王氏,著實讓她有些看不上。


    王氏如今有了個貴妃生母的名頭,多次想越過自己行事,賈母一時沒空搭理,但也得讓王氏知道,這府裏不是她能隻手遮天的地方。


    鬧了半晌,賈母實在是累了,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就要讓人進來把襲人帶出去。


    “不要襲人走。”賈寶玉終於醒了過來,剛一睜眼,就聽見賈母說要趕襲人出去,連忙從床上爬起來,“老祖宗,不要讓襲人走。”


    王夫人連忙過去扶著他,說:“襲人犯了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安心休息,不要再鬧了,仔細你......”


    王夫人下意識想用賈政嚇唬賈寶玉,又突然反應過來老太太還在這裏坐著,連忙把後麵的話咽下,不敢再提。


    賈寶玉不聽,吵著鬧著不讓襲人走,賈母沒辦法,隻好順著他的意把襲人留下,隻是不許她在進屋伺候。


    就這樣,襲人從賈寶玉身邊的一等大丫鬟,淪落成她素日瞧不起的低等丫鬟,就連給主子端茶倒水,也沒有資格。


    她原來教出來的麝月和秋紋等人,如今都比她高上一頭。


    但是最讓襲人接受不了的,是趙玉柔這小蹄子,竟被老太太安排到屋裏伺候,成了名正言順的大丫鬟。


    賈寶玉卻不管這些,他隻要人都在他身邊圍著,就心滿意足了,對她們的地位高低,能不能進屋伺候,並不在意。


    而且他也沒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他父親說了,讓他每日都過去,直到皇上召他入宮。


    一時間,他心裏也不知道該不該盼著皇上召他入宮。


    就這樣過了幾日,賈寶玉硬生生瘦了一大圈,臉上那養尊處優養出來的肉也瘦沒了,臉頰微微凹陷,每日除了吃飯睡覺,隻能待在賈政的書房,在他最害怕的老子眼皮底下念書。


    度日如年。


    往日和姐妹們說說笑笑時,覺得這一天如此短暫,還未盡興,便又要散了。


    賈寶玉自嘲一笑,恨不得化作一縷幽魂,飄在空中,四處遊蕩,也比如今的日子要自在許多。


    賈母瞧著心疼極了,本想阻止賈政,可是又想起賈元春來信時說的那些話,歎了口氣,隻裝作不知道賈寶玉如今的處境。


    雖然她瞧著寶玉率真可愛,沒有哪裏不好的,可是皇上未必喜歡。


    若是寶玉見了皇上,還是這般不拘小節,萬一說錯話做錯事,惹怒了皇上,對賈家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為了賈家,賈母隻能讓賈寶玉暫且忍耐些日子,等麵見過皇上,便不用再如此了。


    賈母還安慰賈寶玉,說:“到時你父親若再敢拘著你,我定不饒他。”


    賈寶玉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賈母說麵見過皇上,便不用再如此了,可他也不想去麵見皇上。


    那是比他父親還要可怕萬分的人。


    但該來的還是要來,這一天,宮裏突然來了個小太監,傳賈寶玉進宮麵聖。


    賈寶玉的魂魄飄在空中,看著眾人圍著他,又是收拾打扮又是叮囑交代,然後把他送上馬車,駛向可怕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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