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上工,渾渾噩噩的蠻洛兒跟在隊伍中,然後被送到了一處寬廣的地方。夜視儀裏,我的前後左右都站滿了人,不隻一個,而是很多個。


    緊接著,周圍的轟隆聲停了,重工塔停工了?發生了什麽!


    人群的前麵,突兀傳來一聲刺耳的刮磨聲,有個發熱的,半截的東西,站在機械上,被高高升起。


    是人嗎?可她沒有雙手雙腿,隻有軀幹和一顆頭,心髒的熱度驚人,是常人的許多倍!


    我越來越狹窄的世界,被它猛然撐開了寬度。


    “各位,我不管你們因為什麽來到【下三宮】,也不管你們是否有什麽心願。


    今天,我【阿廖沙】正式接管【重工塔】,成為【下三宮】的統教!我隻有一個目標,隻做一件事,那就是讓各位,能看看你旁邊的那個人。


    看清它的眼睛,它的鼻子,它的眉毛,它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模樣!”


    “好!”


    阿廖沙的話並沒有我預想中的石沉大海,重工塔的這兒依然有火熱的心腸。


    伴隨機械轟鳴再起,我有感覺,一種希望正在緩緩出現,然後不斷蔓延,點燃整座重工塔!


    我是被落下的那幾個,所以得到了特殊關注!


    幾個班次輪完後,我的隔壁室友都被換了,它們中的一個人隻有一條腿,夜視儀裏,它每次都是蹦蹦跳跳的一點紅熱。


    可活潑了。


    好久沒有想到“活潑”這個詞了。


    真好。


    “你好”


    排隊打卡進塔的那會,我站得好好的,背後突然傳來一絲酥酥麻麻:一二三四……


    十三道筆畫——你好。


    蠻洛兒轉身,朝那個打招呼的人,扯扯嘴角,表示自己的友好。


    “打招呼”


    一條淡紅糊邊的細棍從耳邊擦出,指向我前邊那個人,我知道它是什麽意思,於是伸出右手。


    但是沒有寫筆畫,我在前人的後背畫上一個微笑,一行圓,兩筆眼,一抹笑,都是柔柔的彎筆。


    前邊的紅熱抖了抖,它手捉住我的右手,然後用力握了握,再鬆開。


    將離之際,蠻洛兒難得急了一次,緊緊握住那人的手,然後又伸出左手指了指前方,點了點它的背,才肯鬆手。


    耳邊仍然是轟鳴聲,但我好像聽到了一聲久違的人話:“放心”。


    要傳達的,一定給你傳達到。


    一切好像都變得不一樣了。


    盡管工作的強度還在往上加,但是排隊的時候,空閑的時候,我們開始學習向身旁的紅點說聲“你好”,“謝謝”,“再見”……


    阿廖沙說的不是空話,【下三宮】也許就快有光了。從描畫開始,我們開始學習手語。


    某天起,宿舍不再鎖門,我們有了更多的時間去了解隔壁的人,它叫什麽名字,它來自哪,它曾經發生了什麽,它將要發生什麽。


    不管大環境有多吵,有多黑,我們在努力打破交流的壁壘,沒有充足的聽力,就用手語彌補;沒有充足的視力,就發明電熱手套,以此繞開夜視儀。


    那個一條腿的舍友,它叫錢甲,來自【中二宮】是在一個冬夜,因為多次巨額盜竊被抓進來的,沒修行,就是個普通人。


    我問它為什麽搶,它說,它不搶就有人會死,那些人是它很在意的人。


    今天是它被抓進【下三宮】的第102天,它跟我不一樣,是個有出息,有誌向,有掛念的。


    它一直惦念著什麽,一定要在約定的時間重回【中三宮】,一定要做到些什麽!


    “是阿廖沙的要求嗎?我會幫你的,我們是朋友。你要我看見什麽?”


    蠻洛兒與錢甲在一個黑暗狹小的地方裏,麵對麵,席地而坐。那條小床太脆了,恐怕承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錢甲放下夜視儀,然後在轟鳴聲中動作:“好了,小心些,慢慢睜開眼睛。你看看,這是什麽?”


    許久未見這般光亮,我眼前有隻蜷在掌心中的小燭,燭光在黑暗中綽約舞動,像極了……祭台上,歌舞唱跳的人們。


    幼年時,我也曾跟父親一起參加赤靈祭祀,那是一種載歌載舞的,大家用歡聲笑語去告知天上先祖——今天的我們,您的子孫們,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已經能吃飽,吃好了。


    蠻洛兒小心探出手去觸碰燭火,指尖過分靠近,然後覺出非凡的熱度。她在錢甲的勸告中,與燭火保持距離,然後看著火中的故事,癡癡地笑。


    歲月不會眷顧永生之人,她臉上仍然沒有皺紋,她的身體也停止了生長。


    他們被時間遺忘了,拋棄了。


    錢甲不是第一次在阿廖沙的安排下解觸“永生之人”,但是不管哪次,都有很異樣的感覺,既排斥,又羨慕,同時會止不住去憐憫。


    “它就要燒完了。”


    火苗逐漸微弱,最後芯子被蠟掩蓋,一切複歸黑暗,還有轟鳴。光使我的耳朵短暫清明。


    強大的精神力將轟鳴幻化成那日的歌舞器樂。


    我很難壓抑這樣的眼淚,已經許久沒有哭過了:“我還能做些什麽,我的朋友?”


    總有人能在黑暗中為誰帶來光明,我不想拖累這樣的人,所以會想著,盡我所能做點什麽吧。


    最差的結局就是失敗了。


    錢甲緊緊握住我手:“你有一個健全的體魄,你要健康,你要強大;你有一個健全的精神,你要思考,你要出聲。


    你還有心,你要感受,你要活過來。活著,明白嗎?不要害怕。”


    它就像交代遺言般,說完了它要說的,然後自那夜起,從我眼前消失不見,不知所蹤。


    這個消息不是我發現的,是隔壁室友告訴我的,沒錯,又換人了。我想它一定是去做別的,更重要的事情了。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黑暗中堅持鍛煉身體,堅持去思考,去感受。


    這些無一不需要足夠的心力,從此,我對我的工作有了新的認識。那些活計耗費我的精神力,使我每天都為此勞神費心。


    近乎無解的問題,對我而言。


    如果錢甲或是阿廖沙那種人,它們會從哪獲取更多的心力:肯定我的工作,每天12小時都是一場長征,我正在創造這世界。每分每秒都沒有浪費,都用在了這世界最需要它的地方?!


    是這樣嗎?


    應該就是這樣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傻雀兒,快歸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荷光童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荷光童塵並收藏傻雀兒,快歸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