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秒,蠻洛兒並沒有經曆想象中的魂飛魄散。相反,她看到了一束光,從遠處投射而來,照亮了她的一整條來路。


    你什麽也不需要知道,那一刻,你會自覺地循著那光走。知道為什麽嗎?


    實在是過分溫暖了。


    雨夜裏刺骨的冰冷,凍人的現實和冷血的罪。


    如果沒有做過人,我想我可能不會往前走。


    蠻洛兒糊裏糊塗地,探出兩手,觸摸光,卻發覺當自己的手碰到光時,自己也化作了光!


    好似泯滅,她一驚,轉頭回望四周。


    這兒到處都是黑的一片,唯有前路可走。


    那便遇光而行,化光而去吧。


    直路的盡頭不是另一條路,而是一個點。


    穿過那個點,蠻洛兒抵達了生之彼岸,一個靈魂被留在光裏,偉大的物質軀體再一次呈現眼前。


    她抬手見證這奇跡,隱隱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會再經曆來時的那道光了。帶著點惋惜,又比當初被父親燒了《赤靈傳》的心情更淡,她繼續往前走。


    走得越遠,忘得越多;走得越久,心裏越空。


    待到蠻洛兒在黑暗中走到又一光點前時,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才控訴駱神,才憎恨蠻端,才恨自己的了。


    她隻是抬手,縮手,又伸手,最終輕輕碰了碰那一光點:我該這麽做。


    無悔地,她又一次降生了。


    一眼看盡了一切,醫院那牆森綠木柵欄,媽媽如花般美好的笑顏,幾乎無盡的祝福在等待著我。


    我意識到,我將在“愛”中降生,我將在“集體”中誕生,我將為了另一個人,為了另一群人,去奉獻自己,去“愛”自己,然後看見一切。


    什麽是駱神?


    我不知道。


    什麽是憎恨?


    我不知道。


    一場又一場黑雨從我眼前滴落大地,一朵又一朵蘑菇雲在一個蔥綠的圓球上炸開;一個又一個孩子被遺棄,被淹死在粘稠的水窪裏,一團又一團風暴帶著醒目的黃潮染卻蔥綠……


    我似乎預見了這次降生的結局。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樂聲在綠球上的小角落裏響起,媽媽卷屈的四指包裹我的小手,我看到她產後疲憊的笑,和她眼中的我。


    嗯,這個就是我。


    小小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皺巴巴的我。


    沒有美和醜的區別,我無法體會這個。


    我隻是又一次陷入疑惑,這個真的是我嗎?我記得我好像不長這個樣。


    “呀,那個是誰?”


    我扭頭看向我父親,他懷裏也抱著一個小女孩。那個小女孩正朝我眨眼睛,還對我笑。


    “小洛兒,小洛兒,記不記得我是誰?”


    她朝我遞出她的小短手,我看見她手心裏盛開著一朵花,花蕊是金色的,花瓣是白色的……


    “睡吧,睡吧,我的小洛兒。等你睡醒了,睜開眼睛,我保證,還你一個新世界。”


    花朵在我眼前極速旋轉,從六瓣變成12瓣,又變成24瓣,弄得我都有點暈乎乎的。


    好累啊,好困啊,我確實該好好睡上一覺了。


    合上眼睛前,這個貪玩的小女孩飄到我上方,與我平行,伸出兩隻小短手,寵溺地揉揉我的兩個腮幫子,輕輕笑出聲來。


    記憶裏,我好像聽過這聲笑。


    是溫柔的,像水一樣,一陣一陣地裹著我,撫過我:奇怪?什麽是“水”?我見過它嗎?


    它是藍色的?黑色的?還是金色的?


    奇怪,什麽是“藍”,什麽是“黑”,什麽是“金”?我為什麽要問為什麽呢?


    我該睡覺了。


    小洛兒眨巴眨巴眼睛,終於是緩緩的睡了過去。而另一邊,千洛兒躺在柔軟的小床上,眨巴眨巴眼睛,醒了,轉頭一看窗外:哦,天還沒亮呢。


    現在幾點,淩晨5點。


    什麽時候上學,早上7點。


    還能睡多久,兩小時。


    那……繼續睡吧。


    好困啊,這什麽破夢。我居然夢見自己變成了個男的,還叫什麽名字來著?荒洛西?


    不對,好像是個很長的英文名,叫什麽來著?


    算了,無所謂,反正是個夢。


    藍星怎麽可能會炸?核戰都熬過去了,人類這麽牛叉,會怕那驅驅喪屍?


    切!


    深諳世界人民團結力量大的中學生千洛兒,擱床上翻個身,挪挪窩,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但她漏了一個大問題沒解決!


    為什麽她會在5點鍾驚醒呢?


    不是藍星被炸了,是她的小宇宙要炸了,還是定時定點炸的那種。


    她調好了鬧鍾,打算淩晨5點起來趕作業,把昨天剩下的作業補齊了,然後等兩小時後上學,再交給老師,完滿地,充分地利用好一天的時間!


    可現在……


    唔~


    明天又有一個可憐蟲要在公交車上趕作業了。


    讓她再睡好這兩小時吧,她即將走上戰場。


    “哈哈哈~”


    睡夢裏,我腦海中響起姐姐的笑聲。


    這一次,她不再與我生死訣別,我看見她變得好大好大,像一個女巨人!


    然後她身上那身金袍,大片大片地鋪蓋了整整一個大草原,將本就軟的草兒,鋪得更軟了。


    我隻輕輕踩上去一腳就要陷下去,跟陷進海裏一樣:不行!我不會服輸的。我得走過去。


    跟她匯合!


    我一點點地變小,變小,變成一個小矮人,又長出來翅膀,變成一個小精靈,然後,然後……


    飛啊飛,飛啊飛。


    我終於來到她麵前,看見了她明亮的金色的眸子。而她輕啟紅唇的瞬間,大片的金色衣塊跟失重一樣全部上飄,向上,向著某一點,交叉,縫合。


    它們一起鑄就了一個金色的牢籠,把我和姐姐一同困在了一片金色的海洋裏。水不知從哪兒來,一點點填滿小籠子裏的每一處縫隙。


    她見我難以呼吸,使一道七彩的飄帶將我護住,護在一片凝固的晶體內。


    堅硬的壁壘下,我呆呆看著姐姐在水中起舞,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舞蹈。


    她美麗的長發隨著水花四散,鋪蓋籠子的上半個世界,而她金色的長裙,隨著水浪四推,鋪蓋籠子的下半個世界。


    “仰望星空吧!海浪於繁星中翻滾不停。”


    “祈願神明吧!孤獨於吟誦中守望和平。”


    “彷徨著呐~執著地等待著呐~吾心忐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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