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眼下這情形,人性可經不起考驗,在那個可怕的念頭被人付諸行動之前,我搶先一步開口:“說不定第四個洞口的開啟和第三個洞口的關閉不是同步的,咱們再等等看,也許事情沒有我們想的那麽糟。”


    “對對對!”鍾祿連聲附和,“都這麽晚了,咱們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其他的明天早上再說?”


    “走吧。”拐爺朝瞽爺一聲招呼,率先朝營地走去,其他人也跟著下了棧橋。


    “雱兒,你一天都沒怎麽睡,要不晚上我跟雲子一塊兒守吧?”馮霽說著瞥了瞥雲子,估計已經猜到昨天是他把我推到井裏去的,怕他又趁著沒有其他人在對我動手。


    之前我一直想著事情,也就早上眯了那半小時,這會兒確實困得不行,最主要的是她和雲子在一起,我反而更放心,也就順從地點了點頭。


    一回到營地,我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他們也回了營地,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東邊的洞口打開了嗎?”我沒忍住問道。


    馮霽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


    雖然是早就預料到的答案,我心裏還是忍不住一沉。


    “你睡一會兒吧,我過去看看。”見她心事重重,顯然也在為洞口的事擔心,我更加坐不住了。馮霽點點頭,看了看敘哥兒和阿隆——他倆也早醒了,這會兒正準備接班。


    我跟著他們正往棧橋上走,敘哥兒突然對阿隆說:“要不就我和雱兒哥去吧,反正那洞口暫時打不開,去這麽多人也沒用。”


    阿隆求之不得,點點頭又窩回了火堆邊。


    當時我也沒多想,和敘哥兒一路穿過棧橋到了井邊。他往井口那一站,魂不守舍地盯著井底跟入了定一樣。我知道他同樣在為怎麽離開這裏而苦惱,隻是眼下我也沒有什麽可行的辦法,索性也找了個位置坐著發呆。


    我們沉默了大概有個二十分鍾,營地那邊漸漸恢複了安靜,其他人還沒醒,馮霽和雲子在補覺,就連阿隆也睡起了回籠覺——眼下似乎也隻有睡夢能讓大家暫時拋卻那些煩惱。


    我出神地想著,偏偏就在這時,敘哥兒毫無預兆地說了一句:“雱兒哥,你得救我……他們、他們都想讓我去死!”


    我下意識看向他,卻發現他的目光仍緊緊盯著井底,而他的聲音也低得仿佛隻有我們兩個能聽到,我甚至有種錯覺也許他剛剛根本沒有出聲,可他言語間的彷徨與恐懼那麽分明地朝我襲來,我忍不住問道:“誰?誰想害你?”


    他嘴唇微抖,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卻依舊隻是重複著那兩個字:“他們。”


    “他們?”我想到一種可能,“發財和孫三碗?”


    理性地分析,如果是他倆來選,確實會把敘哥兒定為目標,畢竟阿隆和鍾祿算是他們自己人,雲子、拐爺和瞽爺他倆又惹不起,馮霽有雲子照拂也不是最好的選擇,除了我就隻有敘哥兒了。


    不成想他搖了搖:“不是他倆,是所有人!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雱兒哥,他們、他們都想讓我去死。”


    他終於忍受不住,靠著井口坐下,將臉埋入雙臂失聲痛哭起來。


    “你剛剛是不是做了噩夢?”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別亂想,夢裏的事當不得真,就算發財他們真打算對你不利,不說我和你霽兒姐,拐爺他們也絕不會坐視不管……”


    “是真的,不是夢!”他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神采,“我聞了那股‘味道’,我又聞到了那股‘味道’。”


    “味道?什麽味道?”我有點懷疑他昨天是不是因為看到貓兒的人頭驚嚇過度不由自主產生了幻覺。


    “一個人想殺另一個人時,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他喃喃出聲。


    不對勁,他這狀態實在有些不對勁,完全不像隻是受到刺激嚇了一大跳那麽簡單。我正要旁敲側擊地詢問一下他是不是還目睹或者聽到了什麽,結果他話頭一轉非常跳躍地說起了他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我家院子裏也有一口井,井裏的水就跟冰鎮過的一樣,尤其是到了夏天特別的清涼。那時候我爸媽每天都要起早做豆腐擔出去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了井裏的水,我們家的豆腐又香又嫩,其他豆腐攤子完全賣不過我們。”


    他仍將目光投向井裏。


    “他們的生意越來越好,豆腐擔子換成了豆腐鋪子,很快我們又修了新房子,家裏的存款也越來越多。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爸開始早出晚歸,家裏的生意全靠我媽一個人打理。後來我才聽說他有了點錢就被他年輕時的那些狐朋狗友拉過去玩起了牌,快錢掙得多了哪還有心思做買賣。


    可賭錢往往都是贏得越多輸得越多,不多久他不僅敗光了家裏所有的錢,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後輸紅眼了,不僅賣了鋪子,還逼著我媽把新修的房子和院子一起賣了,他要翻本。我媽死活不同意,她說院子裏的這口井和家裏的豆腐擔子才是這個家的根,鋪子沒了還能再白手起家,可要連它們也失去了,我們家就真的翻不了本了。”


    我隱約有種預感,他說的這些往事或許就是症結所在,不由認真地傾聽起來。


    “那兩年他們天天吵架,一開始隻是拌嘴,後來動起了手,看著他們跟仇人一樣互相撕打,我感覺這一切就像一個噩夢,卻總也醒不了。有一天晚上他們吵得特別凶,我放學回來不敢進門就偷偷藏到了院子裏。


    他們一直吵到大半夜,我縮在晾曬豆腐框的架子後麵不知不覺睡著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點腥偏又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非常的特別,我一下清醒過來。


    然後我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悶響,我偷偷往外看了一眼,發現我爸正往井裏扔石頭。那些石頭是從石場運過來打地基用的,之前沒有用完院子裏剩了一堆。他咬著牙不停地扔,仿佛那口井是他的仇人,他要把它生生砸死。


    要是媽媽知道他往井裏扔石頭,他倆一定又會吵起來的,我下意識想衝出去阻止,然而我剛要站起身卻猛地反應過來,那股陌生又詭異的味道正是從他身上飄散出來的。


    它一頭湧向我,一頭紮進井裏,像是裏麵也藏著什麽人,它在找她。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我害怕到了極點,直接僵在那裏,喉嚨裏也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我縮回到角落裏,一直等到天亮,然後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進了屋。


    我爸破天荒地沒有出去打牌,見我回來也沒有問我為什麽夜不歸宿,他隻告訴我,今天一大早他和我媽又吵了一架,她一氣之下離開了這個家,以後也再也不回來。可我明明在外麵守了一夜也沒有看到媽媽出門,她是怎麽離開的呢?


    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因為他身上的那股味道是那麽的濃,熏得我有點想吐,最後我連早餐都沒有吃就去上學了。等我放學回來,院子裏的井已經被水泥封死,但我分明地感覺到一股味道正從裏往外湧,仿佛一頭吃飽喝足的怪獸想要爬出來,那一刻我什麽都明白了。”


    我也聽明白了,一時間心裏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他不是不懂死亡,恰恰相反他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這兩個字到底有多沉重。也難怪他對貓兒的死還有貓兒人頭的反應比其他人都要大——於他而言,那本就是那段童年噩夢的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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