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著話,西爺已經帶著人率先下到井底。


    因為鴻途大部隊的缺席,這支隊伍並沒有我一開始預估的那麽多人,很快就輪到了我們。


    等靠近井口,我好奇地往底下掃了一眼,裏麵雖然濕漉漉一片,但已經沒有水了,而且底下也不再是狹窄的泉眼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斜插入地底、像是天然形成的岩縫,不知道原來的泉眼究竟是狩藻聚集而成還是用機關偽裝的。


    不過眼下這情況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凰渠畝的“泄水為道”——自打塘水排幹,觀景平台的抽水機就再也沒有響過,我有理由懷疑,井下是不是也有一個類似的排水機關。


    圖野仍站在井邊,我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也就沒有急著出發,而是讓拐爺他們先動身。


    直到所有人都下到井底,他才笑著開口:“我以為你會帶著那個女人趁著我們打開黃泉井離開這裏。不瞞你說,外麵的‘哨子’我早上全撤回來了,你要走沒人會攔你。怎麽,她不願意走?”


    我瞬間驚出一身冷汗,我是真沒想到他竟也猜到我會跑路,虧得最後我們改變了主意,不然我不敢想如果我們被他逮個正著,馮霽會麵對什麽——


    他剛剛的話能信才有鬼了,他早有過河拆橋的打算,除非他十分篤定黃泉井的機關能幫他把我們這夥人都滅了口,不然他不可能真把下山路上的耳目全撤了。


    “圖總說笑了,我既答應為鴻途效力,又怎麽會臨陣脫逃。我想其他人應該也一樣,大家都是信守承諾的人,在沒有找到東西之前,自當繼續為圖總分憂。”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攬了攬我肩膀,“以後你和西爺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鬆開手的時候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你要是介意,我甚至可以讓你單獨坐這第二把交椅。”


    說完也不管我什麽反應,他三下五除二就順著繩梯爬到了井底,跟上了大部隊。


    我也爬了下去,大概是見我神色有異,馮霽關切道:“他是不是又說了什麽威脅你的話?”


    “沒有。”我如實回答,“他猜到我們會跑,根本沒把那些耳目撤了,幸好咱們聽了拐爺他們的話,不然就麻煩了。”


    拐爺一陣沉思:“那咱們出來的時候可得小心點,就怕他們預先知道出口在哪,在那裏也安排了人手。”


    “先不說這些,咱們趕緊順著這條裂縫過去看看。”敘哥兒早就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那頭好像還是一個水塘。”


    說是水塘,其實是個水潭,因為它狹長的一條,寬度非常有限,深倒是挺深,手電光打下去基本看不到底。


    “奇怪,按理說祭完旗,入口的水會全部泄下,怎麽這裏會有這麽深的積水……”西爺一陣沉吟。


    倪棹泉頓時提議:“我和老俞帶兩個人下去看看?”


    西爺下意識點頭,旋即他想起來什麽暗暗擺了擺手,轉而朝孫三碗發話:“三碗,你手底下的人水性好,幫我找個人下去看看。”


    孫三碗瞥了瞥幽深的潭水,眼中閃過一絲遲疑,旋即眼珠一轉看著發財他們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多謝西爺抬愛,可惜就他們那旱鴨子的水性哪有發財老弟他們靈光,我看這個功勞還是該他們拿。”


    “孫三碗,別以為別人不知道你那點小算盤,你不就是擔心水中會有血藻,想拿我們當炮灰嗎!”發財身邊一個小個子冷笑道。


    被他一言道破,孫三碗幹笑了一聲,倒也沒有發火,因為西爺的臉色跟著沉了下來,小個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那一番話大有指桑罵槐的嫌疑,明顯把他也罵進去了。


    “西爺,我、我不是說你……”他著急忙慌地開口,是越描越黑,就連發財都有點惱了,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虼子,別說東道西地在這浪費時間,最後耽誤大家發財,就你去吧。”


    “啊?”小個子一臉惶恐,但還是依言挪到了水邊,隻是見那潭水幽深像是貓著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他一個哆嗦,回頭看著發財,“財哥,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圖野有些不耐煩,直接一腳踹在他屁股上:“叫你去你就去,別讓我催你。”


    虼子驚叫一聲一頭栽了下去,一落水他就拚命想往岸上爬,然而就是這一兩秒鍾的工夫,潭中突然嘩嘩作響,幾乎同時他身下漸漸泛起一股血色,像是他身上哪裏受了傷,傷口正流血,但很快我意識到那“血”不是從他身體裏流出來的,而是它——不,是它們——正往他身體裏鑽。


    它們源源不斷地從潭底湧來,仿佛另一股激流,攪動著水潭裏的水像是沸騰了一樣急劇湧動著。我想起雷子死的那個晚上,原來當時是血藻在往外爬。


    “退後!”西爺意識到不對,當即一聲令下示意我們退回到岩縫中。


    “啊!”虼子一聲慘叫。


    或是因為遭受的疼痛過於劇烈,他整個人都在扭曲、抽搐,卻仍不忘掙紮著想爬出水潭,可惜這終究成了妄想,他隻爬了兩步便朝我們伸直了雙手一動也不動了。


    不,這樣的說法並不準確,因為不管是在他四肢中還是腹腔裏都有什麽東西正瘋狂蠕動,很快他就像一隻被吹起來的氣球鼓鼓囊囊地半漂在水中。


    我不禁想起當初衝子的死狀,會不會那些丹砂上也附著了類似的東西?難怪它們能將那些蛇形屍狩殺個片甲不留……


    我沉思的空當,虼子原本浮腫的身形又漸漸恢複了原樣,不多久他臉上、手上凡是露在外麵的皮膚都褪去了血色,呈現出一種若隱若現的半透明狀,籠罩在眾人的手電光中活脫脫一盞蒙了皮的燈。


    所幸那些飽食的血藻並沒有蜂擁過來繼續攻擊其他人的跡象,它們退回到水中重新在虼子身下凝聚成一片猩紅,然後飛快散去徹底消融於潭水之中。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我們和虼子就這樣無聲地對峙著,直到他被頂上掉落的水滴砸中,整個人塌陷下去成了一張扁而平的皮。


    這樣的人皮在過去的七天每時每刻仿佛都在我們眼前飄蕩,但我們還是第一次目睹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吃成一張皮的整個過程,它剝離了屬於黃泉旗的離奇和詭譎,將藏在它背後的死亡血淋淋地展示在了我們麵前。


    有人忍不住蹲下身嘔吐起來,食物反芻的酸臭味瞬間混合著血腥味彌漫開。


    不巧此人也是發財手下的一個小弟,我記得他好像是叫阿鰾。發財剛剛丟了麵子又折了人手,正窩著一股火,見狀照著阿鰾後背就是一腳:“一副沒出息的慫樣,死了也活該!”


    圖野看得不耐煩,朝所有人揮揮手:“別吵了,原地休息,隨時待命。”


    說著他將目光投向西爺:“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說祭完旗它們就會回自己老巢休眠嗎?那剛剛是什麽?”


    “那七張旗怕是出了問題。”西爺臉色也是一沉,“要麽是在黃泉旗做成之前有其他活人直接接觸過人皮,要麽就是有人喂他們吃了死人血。”


    他拿眼睛瞟了瞟我:“董六的屍體當時我就叫人處理掉了,除了謁靈人怕沒有人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


    說者有意,圖野這聽者也有心,他目光一凝,也轉頭看了看我,然後一邊摩挲著指間的手飾一邊緩步走了過來。


    一看他這反應,馮霽立馬緊張起來,不過在她上前攔住他之前,我搶先一步將她擋在身後,然後示意她跟拐爺他們去一邊休息。馮霽本不肯,得虧拐爺心如明鏡,知道她留在這裏也無濟於事,強拉著把她拉走了。


    圖野也沒有阻止的意思,隻拿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早就習慣他的說變臉就變臉,我實在懶得跟他繞圈子,直截了當地開口:“你不會以為是我在搞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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