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別說拐爺,就連敘哥兒都有些不以為然,“什麽恐懼、害怕不都是一種情緒嗎,還能跟疒氣產生聯係?”


    “當然。”瞽爺理所當然地點頭,“不然為什麽越是膽小的人,越容易受那些不幹淨的東西的影響,或許正是因為恐懼可以滋生疒氣,而疒氣又會反過來加深這份恐懼,然後它就像滾雪球,自是越滾越多。”


    我倒覺得他的話不無道理,或許這樣的影響放在平時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但老黎吃了地血參,雖然不多,卻也無可避免地在身上聚集了一些疒氣,加之他接觸了雷子的屍體也會沾染上一些疒氣,更是讓情況雪上加霜。


    要知道普通人麵對疒氣侵染的免疫能力是有限度的,假如這些疒氣已經超過他所能承受的範圍,他對疒氣侵染的免疫能力直接被它破了防,搞不好地血參的效果會成倍地增加,如此一來他體內的疒氣自然而然會超過鍾二。


    我是真沒想到老實如老黎最後也落得這麽個下場,要是昨天我……我趕忙打住這個念頭,拐爺和瞽爺說的對,誰該死、誰不該死自有老天爺拿主意,還輪不到我來插手。


    可這天晚上我還是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臨近午夜腳步聲如約而至,這一次我清晰地聽到它是從鍾家兄弟的帳篷裏出來的,不多久它從離我們帳篷不到三米的地方經過一改方向緩緩走向棧橋,那一刻我感覺我的心幾乎要提到嗓子眼。


    等了一會兒,我才輕手輕腳地摸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將門簾掀開一條縫,不遠處果然就是鍾二高大的背影。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並沒有什麽人背著他,他甚至都沒有穿鞋,隻是拖著一雙腳一步一挪地上了棧橋,他的腳下是兩排水漬凝結而成的腳印。可他的腳步聲是如此的沉重,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正提拉著他往前走。


    我下意識想跟過去看看,偏偏這時候真有一隻手冷不丁從背後伸出來拉了拉我。


    拐爺用拐杖一壓,迅速將門簾掩好,借著營地燈昏暗的光,他目光凜凜地看著我。


    “看看他腳下的那些水漬,你應該也發現了吧?血藻已經鑽進他的身體,早就回天乏力。它們控製著他去到井邊,等把他的身體吃空就會重新回到井裏。你出去,除了目睹這個過程什麽改變不了,何必去自尋煩惱呢?”


    他逼著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你要真過意不去,我不介意做這個惡人。”


    我按照他的示意躺回睡袋,心裏更多的是感激,人有時候就是這麽虛偽,理智告訴我袖手旁觀才是最好的選擇,道德卻在譴責我為什麽能救而不救,而現在他幫我在理智這邊推了一把,讓我可以順理成章地作壁上觀。


    “睡吧。”他也躺了下來,但很快他又說了一句,“雱哥兒,有些話我不應該這麽早說,但我們確實更應該考慮一下,黃泉井入口打開之後要怎麽搞,他們手上少說都有八條人命,偏生鴻途是正兒八經做開門生意的。”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不管最後找沒找到他們要找的東西,鴻途都不太可能放我們活著離開。


    我承認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因為我思考著它原本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下來,最後不知不覺睡著了。


    等我睡醒,井邊已然掛起了第三張黃泉旗。


    而正是這三張旗讓原本冷寂的營地恢複了一點活力,尤其是吃飯的時候,眾人理論紛紛,都在猜測下一個倒黴鬼會是誰。


    “雷子是第一個,和他住同一個帳篷的老黎是第二個,昨天晚上是鍾二,今天該輪到誰,不是很明顯了嗎?”有人琢磨出了一點規律。


    大家的目光都心有靈犀地投向不遠處的那頂帳篷,突然它的門簾一掀,鍾祿紅著眼睛鑽了出來:“虧我平日裏都叫你們一聲哥,現在我二哥死了,你們還要咒我死,巴不得我們鍾家斷子絕孫是吧?!”


    他一改之前和順的態度,惡狠狠地將目光掃向我們:“我不會死的,就是你們各個見了閻王,我也會活得好好的,不信走著瞧!”


    說著,他又鑽回了帳篷。


    眾人啞然,說實話三人的屍體還在井邊掛著,誰都會有點兔死狐悲的情緒,一來大家認為鍾祿是下一個隻是猜測,更何況這黃泉旗不是隻需要再做一張而是四張,最後肯定還有人要倒黴。


    隻有之前說話那人切了一聲,扯著嗓子道:“你說不會你就不會,當自己是小說主角啊?我勸你還是趕緊托個人把家裏的事安排好,不然你那寡婆老娘遲早餓死在家裏!”


    “這家夥嘴也真夠損的。”敘哥兒照例點評了一句。


    結果到晚上吃完飯回帳篷,他自己倒嘀咕上了:“我也覺得那姓鍾的小子要倒大黴了,剛剛我往他帳篷裏瞄了一眼,他在裏麵神經兮兮的,那臉白的喲都比得上他哥的人皮了,怕是嚇得夠嗆!”


    他嘖嘖道:“心裏太害怕會不會滋生疒氣咱先不說,就他這狀態,別最後沒被血藻盯上,自己先崩潰了。”


    拐爺立馬給了他一拐杖:“別嘰裏咕嚕地瞎管閑事,我告訴你,我跟瞎子打小就跟著祖師爺幹咱們這一行,能安安穩穩活到七十歲,除了那點看家的本事就全憑四個字——關我屁事!”


    “得得得,算我多嘴。”他笑嘻嘻地撞了撞我肩膀,“還不是因為雱兒哥有本事,讓我們能安安心心地看熱鬧!”


    “人命關天,可不是什麽熱鬧。”馮霽嚴肅道,“小時候我媽經常跟我說,‘人活一世,生是一半,死是一半’,敘哥兒,你還小,自然不懂後麵這個字在人生之中的分量。”


    說著她神色一緩,憐愛地看著他:“話說回來,我倒希望你永遠不用懂。”


    “知道了,霽兒姐。”敘哥兒學著她抿了抿唇,終於不再說什麽,鑽進被子蒙頭就睡。


    我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趁著天還沒黑,我去外麵轉了轉,最後不知不覺走到了鍾家兄弟的帳篷外麵。


    裏麵傳來鍾祿壓抑的哭聲,但見我過去他擦了擦眼淚,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連忙走到一邊,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他和敘哥兒差不多大,像他們這個年紀的人本應在校園裏揮灑青春,哪怕早早地進入社會也不該是這樣的——朝不保夕、連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二天都不知道,如此境遇我經曆過也害怕過,所以更能理解他的這份恐懼。


    我承認,我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堅持不懈地想說服我去救他,好在最後理智守住了這條底線,我繞過帳篷朝玻璃房走去,準備上個廁所就回帳篷好好睡上一覺。


    結果我解決完剛拉開衛生間的門,一個人影冷不丁衝了進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麵前,仰頭看著我整張臉都是眼淚:“雱兒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現在也隻有你和謁靈符能救我了!”


    我心中一凜,剛剛他見到我可不是這個反應,顯而易見在我上廁所的這段時間,有人特意去“指點”了他,我不認為馮霽他們會這麽做,那除了他們還知道謁靈符在我身上的就隻有……


    “說吧,是誰讓你來找我的?”我決定試探試探他,“告訴我,我就救你。”


    他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對不起,他特意交代過不能說,是他幫我指的這條活路,他自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恩將仇報。”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假裝要往外走,“你給不了我想要的,那我自然也救不了你。”


    “雱兒哥!”


    他一把拉住我,在我身後哭得撕心裂肺,“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那守寡的老娘行不行?她已經死了兩個兒子,我要再出點事,她也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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