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的羨慕嫉妒恨一般不留著過夜,從大嫂屋出來,聽到說夫君要帶她們娘倆去趕集,又歡喜起來,興衝衝踏進屋,道:“三郎你今日不用去李家做工了麽?


    “嗯,快完工了,隻等著上漆,今日歇上一天。”


    “太好了,我正想著給辰哥兒去買些驅蚊香囊呢。”秀娘說著話從懷裏掏出早上的蒸雞蛋,塞給男人。


    “我在外麵做工,時常能吃上一些葷腥,娘子自己留著吃吧。”宋三郎給她塞了回去。


    “我不吃,你吃。你是咱家頂梁柱,你好,我們娘倆才能好。”


    宋三郎隻得笑笑,剝了雞蛋殼,將雞蛋分成兩半兒,大的一半遞給秀娘,小的留給自己。


    “三郎吃大的,我吃小的。”秀娘不幹,強行奪走了丈夫手上小的那一塊。


    “爹,娘,等將來辰哥兒賺了銀子,讓爹和娘天天吃雞蛋,頓頓吃雞蛋。”宋景辰在一旁看得著急,忍不住仰起小臉兒信誓旦旦道。


    “臭小子,男人大丈夫一言九鼎,說到便要做到。”宋三郎彎下腰笑著捏了一把兒子肉肉的小臉兒,又把自己那半雞蛋的蛋黃喂給兒子。


    宋景辰立即把小嘴巴閉得緊緊的,用手捂住,躲閃到一旁才道:“辰哥兒不吃,給爹爹吃。”


    孩子可愛的小模樣兒逗笑了宋三郎。


    秀娘去裏屋換出門的衣裳,宋三郎知道時間不會太短,他倒是能等,小孩子沒耐性,索性領了宋景辰到院子裏玩兒陀螺。


    宋家雖落敗,但百年大宅院的底子還在,因此夫妻二人的房間很寬敞,隻是幾代下來值錢的家具已經變賣個七七八八,屋子裏的家具都是宋三郎後來自己打的。


    一進屋右手邊是一張三麵矮圍子的四角立柱床,左手邊一組衣櫃,正對麵則是一張長條桌,一把大漆圈椅。


    桌上平時放些雜物,亦做秀娘的梳妝台來用,此時正值夏季,桌上白瓷瓶裏插了一支半開的荷花並一支蓮蓬,一高一低錯落著,白瓶映襯著粉荷綠蓬,很有幾分雅致。


    家裏老太太喜歡擺花弄草,秀娘覺得怪好看,便也跟著學了來。


    梳妝鏡裏的小婦人很好看,或許是豆腐吃太多了,一身皮子比嫩豆腐還嫩滑,倒是省了胭脂水粉錢。


    不過秀娘還是狠狠心買了同二嫂一樣的水粉,她喜歡水粉一點點在自己臉上暈染開的感覺,就好像她也成了大家閨秀,而非別人口中的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不是白叫的,她的眉不畫而秀,唇不點而朱,倒也不用太過修飾。


    秀娘起身在衣櫃裏翻騰半天,找了件梨花白交領褙子並淡青色長裙換上,自己對著銅鏡離遠了照了照,感覺滿意了,這才一掀簾子出了屋。


    即便如宋三郎,見過的美貌的女子多了,也不得不承認秀娘是很好看的。


    “娘你怎麽才出來呀,日頭都快落山啦。”宋景辰看見娘出來,滿頭是汗地跑過來,仰著小臉兒抱怨。


    秀娘被兒子戳穿精心打扮的事實,臉一紅,羞惱道:“臭小子渾說八道,日頭才剛出來,哪就落山了,盡誇張。”


    宋三郎在一旁笑而不語,給兒子擦了擦了臉上的細汗道:“快走吧,爹今日給辰哥兒買好東西吃。”


    “爹最好,謝謝爹。”宋景辰張開小胳膊,“腿疼,要爹抱。”


    “還沒走路呢你就開始喊腿疼了。”宋三郎嘴裏嗔怪著,卻還是老老實實彎腰把兒子抱起來。”


    秀娘故意板起臉對兒子道:“你都多大了,還讓你爹抱,不把腿勁兒練出來,看你長大了你爹還能抱得動你。”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認真思考了一下,道:“辰哥兒長大了做大官,坐大轎子。”


    秀娘沒忍住,撲哧樂了,捏了下他小耳朵道:“你倒挺會做夢。”


    宋景辰:“還要娘和爹也一起坐大轎子,還要祖母也坐,還要哥哥也坐,都坐我的大轎子。”


    秀娘就笑:“那你的轎子還挺大,不得八抬大轎呀。”


    宋三郎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秀娘道:“辰哥兒最近好像說過好幾次腿疼。”


    他這麽一說,秀娘想起來了,道:“之前睿哥兒小時候腿也疼過,當時帶著去找郎中瞧,說是小孩子正躥個頭兒,骨頭長得快才會疼的。”


    宋三郎點頭,“還是帶他去找人看看放心些。


    宋景晨一聽說要帶自己去看病,不願意了,皺著小臉兒苦唧唧道:“爹,我隻是有一點點疼,能不能不喝藥,藥好苦啊。”


    小孩兒用小手指比了一個一點點的手勢,宋三郎安慰他:“不給吃藥,給辰哥兒熬肉骨頭吃。”


    “要拉鉤,爹說話得算數。”宋景辰不放心地伸出小手指要宋三郎同他拉鉤。


    宋三郎笑著伸出小拇指勾上兒子的小手,他自然是可以說到做到不給兒子灌藥,但僅僅隻代表他自己,不代表秀娘。


    一家三口出了門。


    薑氏透過窗戶看著,一時心裏還有點兒酸,宋老三雖是個粗人,可對三弟妹卻嗬護得很呢。


    宋景睿亦羨慕地看著弟弟,抬頭對她娘道:“娘,睿哥兒也想去趕集。”


    薑氏立即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對兒子嚴肅道:“你羨慕辰哥兒那小憨憨幹嘛,一張小嘴兒不是在吃就是在吃,就是個小吃貨,我兒跟他不是一路人。”


    宋景睿蹙著小眉頭不讚同道:“娘這是偏見,您隻看到弟弟的不好,看不到弟弟的好,就像您隻看到三嬸娘身上的不好,看不到三嬸娘身上的長處。”


    本來心裏就酸,還被自己親兒子懟,薑氏來氣,衝兒子發火,“那娘倆跟你灌了什麽迷魂湯,竟叫你忤逆自己母親。”


    宋景睿不緊不慢道:“勿需別人給兒子灌迷魂湯,兒子有眼睛看,有心去體會。”


    “您看到的弟弟是小吃貨,兒子看到的卻是弟弟會把他自己最愛吃的東西分兒子一半兒。”


    末了,宋景睿看了他娘一眼,道:“家和萬事興。”


    薑氏氣得半天沒緩過勁兒來,一時間竟不知道該高興兒子小小年紀如此有主見好,還是生氣這小子太能氣人了。


    ……


    洛京城內三天一小集,五天一大集,宋家住東榆街,集市就在西榆街,中間隻隔了一條昆玉河,過了昆玉橋就到了。


    足有四架馬車寬的昆玉橋也是商販貨郎的聚集之地,今日正趕上是大集,橋上行人接踵摩肩,吆喝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起伏不斷。


    因為地攤上的東西便宜實惠最得平民喜歡,關鍵這裏吃穿用度的東西幾乎應有盡有,胭脂水粉、布匹線絨、幹果蜜餞、鍋碗瓢盆、還有推著板車賣各種熟食生肉的,亦有賣茶飲糖水的。


    兒子好吃糖糕乳糕,宋三郎各自稱了一些,貨郎會做生意用油紙包了一塊乳糕算做添頭,笑著遞到宋景辰小手上。


    宋景辰先脆聲道了謝,才小心地接過來,爹不喜歡吃甜膩膩的東西,他把乳糕先遞給娘,讓娘先嚐嚐。


    秀娘不吃他的,他才塞自己嘴裏美滋滋吃了起來。


    賣糕點的小販誇宋景辰孝順,宋三郎隻笑著摸了摸兒子的頭,“辰哥兒還想吃什麽?”


    “爹,還想吃蛋黃酥和綠豆糕。”


    “好,那就一樣來些。”宋三郎對著小販道。


    這兩樣糕點貴,秀娘忍不住插嘴道:“一樣來兩個就行了,多了孩子吃不了浪費。”


    小販知道她是嫌貴,臉上就有些皮笑肉不笑的譏諷,嘴裏卻是客氣,道:“這果子放的時間長,放置陰涼處五天都不會壞,咱家的果子在這一帶有名,孩子吃不了,大人亦可嚐嚐,解個嘴悶。”


    “不過娘子若是舍不得銀錢就算了,我看娘子穿得體麵,也不像是那窮酸。”


    秀娘知道大嫂同二嫂在背後議論她小家子氣,一時又心疼錢又不想讓人看不起,被人激地就要開口。


    卻聽身邊宋三郎淡淡道:“不要了,我們走吧。”


    那小販嘴巴卻不饒人,低聲嘟囔道:“買不起就別買啊,瞎耽誤功夫,窮酸破落戶。”


    宋三郎把孩子交給秀娘,回轉身來看向那小販,道,“你剛才說什麽,我沒聽清楚,你再重複一遍。”


    男人身高八尺開外,足足高過對方一個半頭,不用看別的,僅看他露出的一截結實有力的手臂就知道他的強壯。


    宋三郎聲音不大,目光亦很平靜,隻微微下斂的眼角透著肅殺之氣。


    那小販不敢多嘴,目光閃躲道:“沒,沒說什麽。”


    宋三郎把剛才買的糕點扔到對方的攤位上看,道:“退錢。”


    對方痛痛快快退了錢,宋三郎數出一枚銅錢,遞給對方,對方不敢接。


    宋三郎伸手抓過對方的手腕,把錢硬塞進他手心裏,那小販隻覺自己的手腕像被大鐵鉗子鉗住了,生疼,一動不能動,他更不敢動。


    隻聽頭頂上方的男人道:“你賺的不就是窮酸的錢嗎,吃著碗裏的飯砸飯碗,是何道理?”


    那小販嚇得連連道歉,宋三郎不吵不鬧不掀他攤子,本身就沒想為難他,這樣的人也值不當的他為難,不過當自己麵兒就敢欺負秀娘,當他是死的嘛。


    此刻見那小販道歉服軟,也就鬆了他手,不過隨意一攥,那小販的手腕已經發青。


    秀娘在旁邊看得解氣,宋景辰回身抱起孩子,問兒子:“剛才害怕嗎?”


    宋景辰握著小拳頭道:“不害怕,他罵我們壞話,跟那些鄰居一樣壞,說我們是窮酸破落戶!”


    “爹,什麽叫破落戶呀?”小孩兒似懂非懂地問。


    宋三郎默了一下,道:“不是什麽好話,今日爹帶辰哥兒去鋪子裏買糕點,你不是想吃大西瓜嘛,咱們買完糕點就去買。”


    一聽說大西瓜,小孩兒的注意力立即被轉移了,嚷嚷著快去買西瓜。


    西瓜這種金貴東西,地攤上沒得賣,需要過了橋去西榆街上鋪子裏買,有錢的人家整個買,沒錢的人家亦可買一小塊兒嚐嚐鮮。


    實際上穿越過來以後,宋三郎用了很長時間才能適應自己現在的身份,如今隨著孩子的長大越來越代入到丈夫和父親的角色。


    既在紅塵中,如何能不入紅塵,他不能再這樣隨波逐流地頹廢下去,孩子和秀娘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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