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結束後,陳敬龍率眾仍回白虎城駐紮;歇養軍力,以備遠征。


    當天,洪斷山便告辭暫離,以送秋長天還家。陳敬龍雖萬般不舍,但明知屍體無法久存,不容拖延耽擱,隻能忍痛含悲,將“駝叔”送出城外、灑淚而別。將秋長天安葬妥當後,洪斷山便又匆匆趕回,隨軍征戰;此為必然之事,無需再提。


    洪斷山起行未久,迪蒙又來告辭。原來,值此秋末冬初時節,白虎地區天氣一日冷過一日;那些慣於在炎熱地區生活的半獸族戰士,從未嚐過這等“苦寒”滋味,卻哪能經受得住?是以,大戰剛完,便都迫不及待,吵著要趕緊回家。


    知其苦處,無法挽留;陳敬龍隻能傳令下去,命夥頭軍連夜準備幹糧,以供眾半獸族戰士路上之需;當晚,又遍邀眾將,設宴為迪蒙餞行。


    眾將傷於秋、雲、左等人之死,正值哀慟滿腔之際,再逢餞行之宴,添上些離情別緒在心頭,情形可想而知。席間,悲淒氣氛揮之不去;眾人雖都強打精神,努力說笑,卻終究熱鬧不起來。草草飲過幾巡,眾人便都沉悶壓抑的難過,陸續告辭散去。


    經此一宴,陳敬龍悲痛未減,反有所增;帶著幾分酒意回轉本帳後,雖疲累欲死,卻思潮起伏、難入夢鄉;輾轉反側之際,思及駝叔教養之恩、雲不回扶助之德、左烈追隨之義,又不免潸然淚下。


    獨自悶臥感傷一氣,忽又想起:“若在平常時候。雨夢知我心中苦痛。定會來開解安慰;如今她不來。不需問,自是痛於雲大哥之死、悲於雪姐姐之別,難過的一塌糊塗,無暇顧及我了!……不成;她可別悲痛太甚,傷了身子;我得去瞧瞧她,勸慰一下才好!”一念及此,趕忙起身,整理欲行。


    還不等他走出帳篷。卻聽外麵步聲踉蹌,有人走近;隨即便見帳簾一掀,商仲霆闖了進來。


    ”章節”陳敬龍一見是他,頗覺詫異;脫口奇道:“商二叔?!……啊喲,你內傷極重,需安臥靜養才行;這時候下床亂走,不要命了麽?”


    商仲霆顧不得應答,顫巍巍伸出手掌,抓住陳敬龍衣袖,喘息急問:“我聽人講。秋堂主已經走了;可是真的?”


    陳敬龍心頭一酸,淒然應道:“是;洪大俠已送我駝叔回家去了!……怕打擾你安靜將養。所以起行前,未曾告知於你!”


    商仲霆木然僵立片刻,緩緩鬆脫他衣袖;霍地眼中泛起淚光,喘息歎道:“是我太過無能,累得秋堂主慘死;可……可連他最後一程,我竟也未曾去送,著實太也對他不起……”話尚未完,兩行流水已緩緩流下。


    陳敬龍聽言語頗有自怨之意,生恐他抑鬱太過,影響傷勢;忙開解道:“戰場廝殺,傷亡在所難免,需與商二叔無幹……”口中說著,扶住商仲霆右臂,欲攙他去椅中就座。


    商仲霆駐足不動,搖頭淒歎:“你不在當場,不知究竟!……若不是為了救我,秋堂主便不會與那強敵硬拚力氣;若不拚力,他便不會意外著傷;歸根結底……唉,是我無能,累死了一代大俠……”幽幽傷歎聲中,慢慢轉身,抬步欲行。


    陳敬龍見他自責極深,忙搶上一步,又急急勸道:“對手太過厲害,力不能敵,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商二叔竭力相抗,以至負傷倒地,絕無過錯,實不必對此事耿耿於懷……”


    商仲霆微一擺手,打斷他說話,停下腳步,卻並不回身;默默佇立片刻,緩緩開口,輕聲歎道:“如今的商仲霆,竟連敵人一擊都抵受不住,隻是個無能廢物罷了,再不是以前那個名動江湖的商二俠了!……敬龍,商二叔不想再連累別人,隻能就此告辭,與你別過……”


    陳敬龍大吃一驚,失聲叫道:“告辭?”


    商仲霆點頭歎道:“對;告辭!”微一停頓,又幽幽講道:“以我現在的模樣,跟在你身邊,隻能是個累贅,卻再幫不上你什麽!……我已經為族盡力,無愧於心;以後,我隻想歸隱務農,伴守妻女,安安穩穩度此餘生;實不願……實不願再勉強用武,誤己誤人,最終落得個貽笑江湖的下場,將‘雷霆雙冷’好不容易掙來的名頭威風折損殆盡,連累大哥含羞於地下!……敬龍,你若肯替二叔著想,便放我走吧,莫要強留!”


    陳敬龍凝望他缺損一臂、虛弱佝僂的背影,思及初相識時那個矯健活潑的商二俠,不禁心中惻然;再仔細想想,他血氣虧虛,不知何日能複,內傷極重,更不知要將養多久才能痊愈,等他能再上陣殺敵時,隻怕戰亂早已結束、無敵可殺了,強留他亦無宜處;當即不去勸留,沉吟問道:“你可曾想好,要去哪裏隱居?”


    商仲霆聞聽此問,知他肯放自己離開,不禁輕籲口氣;沉吟應道:“鐵盔山上,荒地頗多,足堪耕種,且早有隨陳家軍上山的百姓定居不走,儼然已成村落;我便去那裏安身,如何?”


    陳敬龍喜道:“如此最好!那裏尚有我麾下兵馬駐紮,正可照應於你,讓我放心!等你動身時,我親自送你過去!”


    商仲霆微一點頭,不再多言,邁步便行,踉蹌出帳而去。


    當夜,他並未驚動陳敬龍,便攜妻帶女,悄然出城,趕往鐵盔山。一位江湖名俠,於為族盡力、浴血沙場之後,重傷身殘,就此默默隱去,不複聞名於世間矣……


    ……


    隻說陳敬龍,悲痛之際,再逢故人辭行,越增傷感;眼看著商仲霆離開,也不去送,怔怔立在帳中。滿懷酸楚。隻恨不能大哭一場才好。


    茫然悵立。不知多久;忽又聽得外麵腳步輕響,兩人緩緩走近;待來到帳門前時,一人開口問道:“敬龍兄弟,”淨塵傳說五百六十八、故友連辭”你睡了沒有?”


    陳敬龍聽說話聲音,知是範三爺,趕忙應道:“還沒睡!三爺快快請進……”


    他招呼未完,帳簾掀處,兩人已接踵而入;後麵一個。胖團團地,正是範三爺;前麵一個,年已耄耋,慈眉善目,卻是姬神醫。


    陳敬龍大覺驚奇,一邊招呼二人落座,一邊詫異問道:“往常都是我去尋你們說話,你們卻從未主動找過我……今晚究竟什麽風,竟把您二位一齊吹來了?”


    姬、範二人各在椅中坐了,對視一眼。齊齊泛起些為難苦笑。遲疑片刻,姬神醫方輕歎口氣。低聲講道:“敬龍,我二人此來,是為向你辭行……”


    他話尚未完,陳敬龍已是臉色大變,失聲驚呼:“辭行?你們……你們……也要辭行?”


    姬神醫聽他說個“也”字,頗覺不解;奇道:“怎麽?難道除我二人之外,還有別人向你辭行麽?”


    陳敬龍心亂如麻,默然不應;緩緩退去榻邊坐下,接連喘息數次,方勉強定下神來,幹聲問道:“為何……你們為何要走?難道我所作所為,有什麽不當之處,惹人生厭麽?”


    姬神醫忙道:“不,不;你別誤會!你做的很好,並沒什麽不當之處!”微一停頓,理理思索,又緩緩講道:“其實,自你大破血寇之後,老朽便有了告辭的打算,隻因你忙於大事,少有空暇,老朽不願惹你分神、亂你心思,所以才一直未能開口,拖延至今……”


    陳敬龍聽他提起“大破血寇”,心有所動;幹聲問道:“屠戮降卒二十萬,冷酷凶殘至極;定是敬龍如此惡行,令姬神醫反感了吧?”


    姬神醫緩緩搖頭,低聲講道:“你做的並沒有錯,老朽明白,自然不會怪你!可是……唉,老朽一生行醫,以治病救人為己任,向來把人命看的比”淨塵傳說”天還大;自隨軍以來,動輒看到幾萬、幾十萬性命平白消失,老朽難過的緊,實在無法承受!如今與暗軍這一場大戰,又有數十萬人馬血染沙場,甚至連我徒弟不回……唉,總之,我如今隻想遠離戰亂,遠離那些征剿攻伐、流血廝殺,眼不見、心不煩;老朽心思,你可能明白一些麽?”


    陳敬龍點頭歎道:“老神醫宅心仁厚、悲天憫人,敬龍明白!”微一停頓,又為難道:“可是,戰場殺伐,傷者頗多,離不得老神醫回春妙手……”


    姬神醫擺手悵歎道:“沙場一戰,殞者萬千;老朽所救那區區幾人,微不足道;對比之下,救與不救,又有何異?……雨夢現在的醫術,應付個尋常傷病,足夠用了;有她幫你,又何必一定要老朽留下?”


    陳敬龍見他去意甚堅,情知再勸也無用處;沉吟半晌,隻能無奈歎道:“老神醫既有決定,敬龍不敢強求!……不知老神醫可有打算,以後要去往哪裏安身?”


    姬神醫應道:“半獸族缺少醫者,正是老朽可堪施展之處。那魔獸穀中,清幽靜謐,絕無戰亂,最適合老朽安居!”


    陳敬龍微一點頭,幽幽歎道:“魔獸穀,好地方……老神醫選這去處,當真不壞……”歎息未絕,忽地心中一動,轉目望向範三爺,疑道:“三爺也要告辭,莫非與迪蒙有關?”


    範三爺點頭應道:“不錯!迪蒙此來,曾與我說起:別的商人對魔獸穀內的諸多魔獸,仍極存畏懼之意,輕易不敢入穀,古利部人空有獸皮,難得交換,日常應用之物匱乏,生活不易!我便想,我還是回去經商吧……”


    陳敬龍急道:“你回去經商,可免古利部難處;但我卻沒有了軍需官,如何是好?”


    範三爺笑道:“軍需官,許多人都可以做。賬目我都整理清楚,交給了副手保管,過後隻需命嚴將軍尋個合適人選,去取了賬目、查””點物資,便可接任軍需官之職,必不誤事!”說到這裏稍停,尋思一下,又正色講道:“敬龍兄弟,我隻是個尋常商人而已,膽子不夠,見不得戰場廝殺。隻前些日子,鐵盔山受困那一次,我便嚇的夠了,隻想遠離戰亂才好,再不願隨軍任職!……我無拳無勇,隻能從錢財上幫你,而我的錢財,早都用盡,再沒有了;就算我繼續留在軍中,對你也不能有更多幫助,卻隻能讓我終日擔心吊膽,多受苦楚;你明白麽?”


    陳敬龍緩緩點頭,動情歎道:“老神醫、範三爺,你們幫過敬龍的,已經太多,敬龍沒齒不忘!……你們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敬龍無權幹涉;雖不忍分離,卻也……卻也無可奈何!……你們此去,需敬龍為你們做些什麽,盡管吩咐,敬龍無有不遵!”


    範三爺搖頭歎道:“我什麽都不需要,隻要你善自珍重,好好幹,早日驅盡敵寇,還我軒轅安穩!”姬神醫接口道:“我也隻是這話!”


    陳敬龍微一點頭,想要開口,卻悵然無語,不知再說什麽才好。


    範三爺見他傷感非常,不禁也難過起來;不忍相對,起身歎道:“事已說完;敬龍,你這便休息吧!”


    姬神醫見他要走,忙也起身欲行;剛邁出兩步,卻又停住;想了想,忽地轉頭叮囑道:“幹將內傷未愈,便又強撐上陣,受了勞累,落下病根,永難去除了!以後,他每受劇烈震蕩,必要嘔血;你心中有數,以後盡量少派他上陣廝殺才好!”


    陳敬龍微吃一驚,愕道:“竟會這樣?……啊喲,早知如此,此戰不用他上陣才好……”


    他話尚未完,姬神醫又躊躇說道:“還有件事,更為要緊!……張肖張軍師,命不久矣;你心中有數才好……”


    此言一出,陳敬龍如聞山崩,直震的頭暈目眩;一躍而起,失聲驚叫:“你說什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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