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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勿用山坳裏簡陋而溫馨的木屋、石壁下狹窄而旖旎的山洞;商家的朱紅大門、精靈森林裏雪白的蘑菇;神木教盛放的伴雪梅、皇宮裏染血的宮階;武家的田地、破廟裏的泥像;半獸族的戈壁黃沙,魔獸穀的花繁果茂;郡主寢宮的珠簾、陳家營軍士整齊的隊列……


    一張張畫麵,如眼前,可是,又那樣遙遠。


    駝叔可怖又可親的醜臉、紂老怪孤傲又淒涼的身影;商容兒嬌嗔的笑靨、雨夢如水的眼波;齊若男抿著嘴唇,堅毅決然、楚楚垂頭輕歎,淒楚婉約;威武雄壯的洪斷山、容光絕世的祝傾城;白虎城主、歐陽嘯、張肖、李混、莫邪、吳旬、範三爺、姬神醫、六子、迪蒙、林正陽、汪明道、尚自高、島川香……


    一張張麵容,清晰無比,可是,都飄忽不定。


    田鎮東的密林深處、勿用山的木屋前;精靈森林裏、青龍官道上;小客棧內、二百裏途中;墳地、皇宮;三千軍兵之圍、萬裏異域之旅;魔獸穀水潭旁、海灣營寨處;十萬暗族軍、兩萬兩千血寇……


    一次次危機、一場場血戰;有屈辱、鬱憤,也有暢快、威風;人生精彩若此,夫複何求?笑意如潮,衝擊心頭。


    楚楚的囑托、白虎城主的期盼、李混的苦悶、龍天河的遺願;血寇欺辱、暗族入侵、朝廷昏暗、萬民倒懸……


    許多大事、萬斤重擔;再無力承當,徒喚奈何;壯誌未酬而身先死,古今英雄第一憾事悲憤如海,淹沒心田。


    陳敬龍腦中混亂,心中也已混亂;幸好,這混亂並不持久,很快,一切歸於虛無,神智漸入死寂。


    就後一絲神智即將消失時,耳中仿佛聽到馬蹄聲、吵嚷聲、轆轆車輪聲;陳敬龍腦中忽地浮現出一張畫麵:百萬軍兵,一往無前,人吼馬嘶,喧囂震天;軍中一個火紅身影,劍指前方,威風八麵——是慕容濱濱,軒轅軍民的“玉將軍”“火鳳凰”


    她自會承當重任,衛我軒轅


    陳敬龍隱約聽見一聲狂笑,笑聲隱含鬱憤,多的卻是釋然;這笑聲,仿佛離的極遠,遠天邊,卻又好像極近,近到仿佛出於自己口中……


    車轔轔、馬蕭蕭。


    十餘輛馬車排成一隊,緩緩往西北方向而行。這些馬車,沒有車廂,隻是簡陋的平板車而已,拉車的馬匹,也都是些老弱駑馬。


    前麵六輛車上,各坐著六七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眾人暴露初秋涼風中,均有瑟縮之態;後麵各輛車上,都拉著些粗笨箱籠,有些箱籠未曾關攏,箱口處拖出些花花綠綠的戲衣,隨風輕蕩;箱籠之間,擺放著一些鑼鼓,還有許多錫頭花槍、銀漆木刀等物;這些假家夥,是上不得戰場的,隻不過是舞台上使用的道具而已。


    這顯然是一個戲班,而且是個名聲不大、生意冷清的貧困戲班。


    六輛車上,近四十人,均默然無語,個個麵帶憂慮惶恐之色,不時轉頭看向坐第三輛車上的一個中年漢子。那漢子十左右年紀,相貌平庸,與尋常百姓並無二樣;隻是顧盼之間,眼神中偶然會閃過一絲頤指氣使慣了的驕橫,顯得與身旁眾人有些不同。


    車隊沉悶中又行出裏許,第三輛車上的車夫終於憋不住,轉頭低聲勸道:“班主,咱還是把那軍爺送到軍營去吧,要不然,萬一死咱們車上,咱可就有嘴說不清了”


    中年漢子眼皮一挑,瞥了那車夫一眼,不耐煩道:“我說過了,他不是軍爺,不能送去軍中;你怎麽還來囉嗦?”


    車夫滿臉的納悶,爭辯道:“怎麽不是軍爺?你看他穿著配帶,那都是真真正正的盔甲弓刀,可不是咱們混飯吃的假家夥;不是軍爺,敢這樣穿戴?”


    中年漢子頗為不悅,皺起眉頭,正想開口訓斥,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顫聲求道:“爹,那軍爺流了那麽多血,還能活麽?咱們別把他帶車上吧,我……我害怕”


    車夫一聽這話,連忙接口,勸道:“正是,正是不管那軍爺是真是假,跟咱都沒關係;他是肯定沒救了,說不定現已經斷氣;咱們帶著個死人做什麽?倒不如趁早扔丟,免得惹來麻煩”


    中年漢子猶豫片刻,壓低聲音,正色說道:“我明告訴你們,我欠那人天大人情,不能不還;隻要他還沒死透,我便非救他不可;你們如果害怕,現便離開我甄家班,免得受了牽連”說罷看向那小姑娘,又板著臉沉聲說道:“包括你”


    小姑娘急忙垂下頭去,不敢接口。那車夫見班主連親生女兒都要驅趕,知道動了真格,不敢再勸,急忙轉回頭去認真趕車。


    那中年歎子沉吟片刻,揚聲說道:“各位都聽著,咱們方才所救那人,絕不能給外人見到;如果有人來詢問察找,都給我一問三不知,誰要敢漏了半句口風,可別怪我不客氣咱們同甘共苦,向來跟一家人一樣,我從來沒跟大夥板起臉來說話,但這次事關重大,絕對馬虎不得班主我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夥都知道,可別拿我話當耳旁風,惹我發火”


    眾人聽了他這一番話,都顯出敬畏之色,紛紛點頭。


    車隊仍前行;太陽漸升漸高,慢慢接近中天。


    忽然,後一輛車上的車夫大叫道:“快看,快看,一個人飛”眾人轉頭望去,見他扭著身子,伸手平指東南方;再循他手指望去,果見遠處一人奔來,迅逾奔馬;那人因為奔跑太快,長袍袖管、下擺均隨風飄起,蕩於身後,如羽翅擺動一般,果然像是飛。


    轉眼間,那人已奔至近處,大叫道:“停住,全部停住”


    被稱為“班主”的那名中年漢子仔細打量來者,望見他年紀已老,且右手拿著根雪白魔杖,登時臉色一變;忙揚手命道:“停車”所有車夫一齊拉韁止馬;十餘輛馬車緩緩停住。


    那手執魔杖的老者奔到車隊側前方,停住腳步,負手而立,眼光眾馬車上緩緩掃過。


    “班主”急忙下車,快步走到那老者身前,含笑問道:“老人家,可是要搭車麽?不妨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您老隻管上車便是”


    那老者並不應聲,直到眼光所有車上掃過一遍,方沉聲問道:“你們是做什麽的?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班主”忙應道:“我們是戲班,甄家班,您老聽說過沒有?唉,沒聽說過也不奇怪,我們這班子組起來還不到一年,眼下還沒什麽名氣;不過您老去青龍地區打聽打聽,還是有人知道我們的。我們前幾天,黃壤鎮演了幾場,不大賣座,連飯錢都掙不出,著實混不下去;這不,想換個地方,碰碰運氣,到镔城去尋碗飯吃;您老人家是不是順路?要是順路,咱們不妨搭個伴兒……”


    那老者擺手打斷他囉嗦,皺眉問道:“你們路上可曾遇見個身負重傷的少年?”


    “班主”愣道:“重傷的少年?怎麽傷的?是不是碰上了山賊?要說起來,現咱這無極地區也真叫不安穩,這一路上,我們都是膽顫心驚,真怕走了晦運,遇上什麽山大王;您老瞧瞧,我這班裏好些個女的,這要讓山賊撞上……”


    那老者怒道:“你哪來這許多話?我隻問你,究竟見沒見過個重傷少年?”


    “班主”正色應道:“不瞞您老,剛出青龍城區的時候,真就碰見過一個,是被蛇咬了的;那大概是六個月……五個月……”說到這裏,頗為遲疑,實咬不準,轉頭問道:“小幺,我碰見你的時候,是幾個月前?”第五輛車上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應道:“七個月零十四天,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我就快死了,要不是班主……”


    那老者大怒喝道:“住口老夫詢問正事,你們雜七雜八,胡說些什麽?”


    那“班主”苦著臉笑道:“您老問話,我們這不是回答呢麽?這小幺真是受了重傷,被我救回來的”


    那老者強壓怒氣,沉聲問道:“我沒問你陳年舊事,我是問,今天上午,有沒有遇到過重傷少年?”稍一停頓,又補充道:“或許不應該再稱為少年;而應稱為青年”


    那“班主”將頭搖的如同波浪鼓一般,連聲應道:“沒見過,沒見過咱走的不是大路,遇見人本就不多,這一上午,沒遇見過一個青年,別說身負重傷的沒見過”


    那老者躊躇片刻,不再理他,抬步便走,去到第七輛車旁,掀開一個木箱箱蓋,見裏麵裝的滿滿,都是戲衣,便探手進去摸。


    手剛伸入箱中,卻聽第三輛車上那女孩兒尖聲哭道:“別動我戲衣,別動我戲衣嗚嗚,我的戲衣,我都沒舍得穿呢,不要給我弄髒……”


    那老者微愣,隨即臉上顯出些尷尬之色,箱中衣物上按一按,便急忙收手;又去將旁邊一隻箱蓋掀開。


    這次還不等他探手進去,趕那輛馬車的車夫已驚叫道:“你幹什麽?那裏有我老婆的內衣內褲;你年紀雖然大了,但終究是個男人,可不能亂翻亂看”他話音未落,戲班眾女人已經噓聲一片,紛紛低聲唾罵:“看著挺斯文,怎麽為老不尊?”“呸,老不正經,臭不要臉”……


    那老者臊的臉上通紅,急忙將那箱子蓋上,轉身便走;但剛走出兩步,便又停住,轉回身來,皺眉望著各車上大大小小的箱籠,猶疑不決。


    那“班主”命道:“這老人家定是丟了東西,以為咱們撿著,給藏起來了。來,把箱籠都打開,讓老人家好好翻找一下,省得咱們背上賊名”


    幾名車夫聞言,一齊動手,將各自車上的箱籠紛紛掀開,都沒好氣的斥道:“看吧,看吧,瞧清楚了,可別誣賴我們咱這又沒值錢東西,不怕你看”


    那老者臉上紅,卻不肯就此離去;訕訕的貼著各車走了一圈,將每一個箱籠都仔細瞧過;後第八輛車旁站定,定定望著車上一個大的木箱,冷冷問道:“這個為什麽不打開?”


    那木箱足有四尺多高四方方,莫說藏一個人,便是藏上兩三個人,也不為難。此時所有箱籠都已打開,但唯有這個,仍關的嚴嚴實實,車夫不曾掀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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