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自己的左手也不堪承受,兩人一起摔倒在草地上。


    半空中一聲雷響,高強抬頭一看,卻見不知何時已是鉛雲密合,風起雲湧,不片刻便傾下雨幕來。雨點轉眼變得如黃豆那麽大,夾在風裏打得人臉上生疼,地上的兩人卻忽地分開,其中之一顯然已經失去了生命,象個布袋一樣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另一個應該是毫發無傷的人卻也無半分氣力,他勉強在地上爬了兩步,便一頭栽倒在地,如同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任憑疾風驟雨無情地打在身體上。


    “小乙!”許貫忠叫了一聲,奔過去將他抱起,然而那原本已象是沒了一絲氣力的摯友卻忽地一把將他推開,再一次仰天躺倒在草坪上,緊緊地閉上雙眼。


    許貫忠還待再去扶起他,身後一隻手伸過來搭在他肩上,止住了他的行動。他回過頭去,見高強向他搖了搖頭,示意暫時不要理他。


    陸謙和楊誌已得了指示,自去將三具屍體擺布好,再把楊雄殺妻的那把腰刀放在李固手邊,這便是一個劫財不成殺人泄憤的現場了,為妻報仇的便是楊雄本分。至於李固為何要劫財?天曉得,怕是失火燒了翠雲樓,畏罪潛逃路上缺少盤纏吧。


    待到一切安排妥當,眾人已是衣衫盡濕,形象都有些狼狽。高強見燕青兀自躺在地上,便過去伸手扶起,燕青卻又掙紮,高強也不多話,直接一拳砸在他頭上打昏了,然後背在背上當先下山,陸謙和楊誌都要來背,卻被他推拒了,身後楊雄扶起石秀,一行人揚長而去。


    當夜子時,月朗星疏,下了一場大雨的空氣格外清新。高強正在屋中準備就寢,忽聽門上有剝啄之聲,又聽外間楊誌低喝道:“什麽人?”


    “是我,燕青。”門外的語聲低沉沙啞,但已經有了一些生氣。


    不待楊誌說話,高強便出聲道:“楊誌,請小乙進來吧。”說著披衣起床,到了外間,見燕青換了一身布衣,形容雖然憔悴,神情卻頗淡定,向高強鞠了一躬道:“衙內,燕青深夜前來,冒昧之極,還請海涵。”


    高強一楞,眼前的燕青表麵上已經基本恢複了常態,卻叫人有種異樣的感覺,心念一轉之下已有了計較,便道:“小乙哥,可是來向小生求去的麽?”


    燕青微一錯愕,隨即便坦然道:“衙內料事如神,小乙正是來向衙內請辭,還望衙內恩準。”說著又鞠了一個躬。


    高強微微一笑:“小乙哥,小生對你甚是敬慕,視你為兄為友,自然是來去由君。卻不知可否問一句,小乙哥可是要回盧員外身邊去麽?”


    燕青低著頭道:“衙內如此寬宏大量,燕青銘感於心,但小乙並非回盧員外處,隻想浪跡天涯,了此殘生罷了。”


    這回答早在高強意料之中,他點了點頭:“男兒誌在四方,小乙哥若有意暢遊天下,也是一件快事,小生決不阻攔,任憑離去便是。”


    燕青抬起頭來望了高強一眼,神情微動,旋即又寧定,隻深深施了一禮,便轉身欲去。


    恰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高強忽然淡淡拋出一句:“小乙哥,你可以逃得了小生,逃得了貫忠,逃得了人間萬事,可逃得過你自己的心麽?”


    此言既出,燕青渾身如遭雷擊,標槍一般挺直的身子驀地劇烈顫抖起來,一隻腳雖已邁了出去,卻猶如千鈞之重,再也抬不起來。


    他霍地回身,臉上已布滿了淚水,顫聲道:“衙、衙內,你說什麽?”哪裏還有半分往日風流浪子的風采?


    高強暗歎一聲,起身走過他身旁到了門前,仰起頭來看著天上的玉輪,此時已是七月十六,月色皎潔,清泠泠地照著人間世。


    “小乙哥,你看這一輪明月俯照大地,人間的悲歡離合盡受眼底,無論世人作了什麽,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他轉過身來,眼睛凝視著燕青紅腫的雙眼道:“你我的心也是如此,無論走到哪裏,無論你我作了什麽,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都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你要如何逃過?”


    燕青渾身巨震,山一樣地崩潰了下來,痛哭失聲,隻道:“衙內,衙內,你……”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強拉起他的手,喟歎道:“小乙哥,朋友相交固然在心,人生處事又何嚐不是如此?若是心安,便寒食陋室也甘之如飴;若一心不安,便錦衣華服鍾鳴鼎食,也是惶惶不可終日。如此人間世,難得有個朋友共渡,小乙哥何不與小生攜手同行,相互砥礪?”


    燕青淚流滿麵,語不成聲,卻聽高強又道:“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小乙哥,倘若能守住心香一瓣,焉知冰清玉蓮不會在心中長自馨香?”


    燕青雙腳一軟跪倒在地,隻叫得一聲:“衙內……”再也說不出話來。


    高強喟歎一聲,遙望一輪明月,卻不知今夕何夕,此世何世?明日便要歸去汴梁了,可我寸心惶惶,何處可歸?


    (第二部河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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