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空氣裏都是一陣陣的悶熱,令人煩躁。


    範建如今已經是戶部侍郎,也娶了妻子,看上去沉穩了許多,他看著她的肚子,麵容柔和。


    “今天怎麽樣,孩子沒鬧你吧?”


    “沒事,這孩子很乖。”


    懷胎十月,除了那個大肚子,葉輕眉沒什麽變化,隻是眉眼多了幾分溫柔,看上去更多了幾分柔美。


    範建有些擔心,“你一個人,五竹也不在,還是要小心一點。”


    “嗯,我知道的。”


    “對了,今天八百裏加急,陳萍萍領著黑騎出京平叛了,走得急也來不及跟你說,他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不用擔心,他會盡量趕在你生產前回來。”


    葉輕眉扶著肚子,恍惚了一下。


    “我還給你帶了些東西,都整理好了。”


    “老爺老爺!”


    “什麽事?”


    下人有些忐忑,“府裏來人了,說夫人不舒服。”


    範建眉頭皺的更深了,“不舒服就找大夫,找我有什麽用。”


    說是這麽說著,範建還是起身了,他有些歉意。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葉輕眉笑了笑,“好,你趕緊回去吧。”


    人走了,葉輕眉看了一眼湖心處的石頭,轉身回臥房。


    坐到書桌邊,葉輕眉按了一下手邊按鈕,頭上木製扇葉呼呼轉了起來,沉悶的熱氣流動起來。


    壓住差點被吹跑的紙,葉輕眉歎了口氣。


    風也是熱的。


    宮裏前兩天送來一個嬤嬤,非說孕婦不能用冰盆,會過寒氣傷了胎兒,導致葉輕眉最近都生活在蒸籠裏。


    沒被蒸熟多虧了私下藏了一點硝石,偷偷弄了點冰。


    這麽熱,想睡個午覺也睡不著,幹脆抽了一張紙,給五竹寫信。


    “可愛的小竹竹……”


    才剛一落筆,葉輕眉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一直擔心一件事,擔心你活在這個世上,沒有好奇,沒有欲望,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把這封信放到箱子裏,如果我沒讓你打開,你依然看到了這封信,那我會很開心也會很意外,到時記得告訴我是什麽樣的力量讓你打開它的……”


    這封信她沒打算親手交給他,也或許他一輩子也看不到,她寫的很輕鬆,像寫給他,也像是寫給自己。


    另一個時間線裏,五竹像是在回答她一樣。


    “沒什麽力量。”


    “我隻是看看你留下了什麽,還會不會提起我。”


    他的話裏,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悲傷茫然,讓範閑側目。


    這一封信還沒念完,五竹叔的情緒起伏已經比這十幾年加起來還多,他仿佛明白了什麽,手中的信突然重若千鈞。


    “我到這個世界來過,看過,玩過,當過首富,狙過王爺,拔過老皇帝胡子,就差統一天下了,可哪又有什麽意思呢?”


    “如果我還有想做的事,就是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一些,讓所有人的笑更燦爛一些,聽上去是不是很傻?”


    “不許笑!”


    五竹很認真,像在和她說話:“我沒笑。”


    震撼在信中的範閑差點嚇了一跳,連忙繼續。


    …………


    “寫著寫著怎麽這麽像遺言,小竹竹,不知道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過了多久,不知道我還在不在,如果不在了,就把這箱子毀了吧。”


    “小竹竹,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孤單……”


    “世界上人來人往,可我依然很孤單。”


    “幸好我最孤單的時候,都有你在陪我。”


    “小竹竹,我想你了……”


    一滴淚落到信上,暈開了水痕。


    墨幹了,水痕也幹了,信被折好放入信封,放進箱子,被鎖住。


    天下很大,隻有一個人能打開箱子,看到這封信,也可能……永遠看不見。


    十多年後,範閑指腹摩挲著那塊微硬的水痕,輕聲問。


    “五竹叔,你想她了嗎?”


    “怎麽叫想?”


    “想就是你走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打架的時候,睡覺的時候,不管你在做什麽,不管你身邊有多少人,心裏總是浮現一個人的樣子,默念一個人的名字,聽到很多人說話,但是想聽的隻有她的聲音,遇見過很多人的麵容,想見的隻有她的笑容。”


    “如果是這樣,那就是想了。”


    五竹臉上顫抖了幾下,仿佛是情感和硬件做抗爭,幾次後,他笑了,不過片刻,笑容又緩緩消失,他低聲喃喃。


    “那我想她了。”


    …………


    半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太平別院被重重圍住。


    京都的人有人在等,有人在動,所有視線聚集在太平別院。


    皇宮


    慶帝手中的書已經半個時辰沒翻動過了。


    有人匆匆進來。


    “陛下,太平別院出事了。”


    “哐當”一聲,寬袖帶倒了茶盞,瞬間摔的四分五裂。


    他不管不顧,拔腿就往外走,速度極快,跟在後麵的人甚至用上了輕功,慶帝一路往太平別院趕,那份焦急不知道是演的多,還是真的多。


    範府


    範建甚至跑丟了一隻鞋,臉色慘白嚇人。


    四顧劍仍然在閉關。


    一個黑衣青年雙眼蒙著黑布,在快速接近京都。


    陳萍萍正在回京路上,一路上馬不停蹄。


    太平別院


    一聲嬰兒啼哭聲響起,周圍卻靜的詭異。


    大門砰的打開,刀劍反射著寒光。


    產房裏血腥味濃的化不開,姿容絕世的女子臉色蒼白如紙,身下全是血,額頭上布滿冷汗,抱著一個繈褓,看著房間裏的不速之客。


    “你也是來殺我的嗎?”


    祂懸浮在半空中,一身格格不入的西裝革履,麵容俊美不似真人,那雙金色眼睛正看著她。


    “不用我出手。”


    葉輕眉聞言苦笑,是呀,外麵的人在排隊取她性命。


    “那你來幹什麽,來看我到底怎麽死的嗎?”


    “你把小竹竹引走,不就是為了今天嗎?”


    祂的目光落到她懷裏的孩子身上,冷漠道,“我是來保證唯一成功的實驗品存活。”


    葉輕眉緊了緊懷裏的孩子,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她搖晃著站起來,打開床頭一個機關,把沉睡的孩子放進去。


    她看向半空的“人”,輕聲祈求,“拜托你。”


    那道身影看了她一眼,閃了閃,消失了。


    與此同時,門被人一腳踹開。


    ……


    五竹一路殺進了城,黑色鐵釺不住滴血。


    他像死神,無情收割著人命,麵無表情的樣子看的人頭皮發麻,血染紅了幾條街,隨處可見屍體,全是一擊致命。


    世上隻聽有四大宗師,可這一天這個瞎眼青年成了所有人的噩夢,比四大宗師更令人恐懼,他硬生生在這場圍獵中殺出了一個口子,直殺的人肝膽俱裂,殺到了太平別院,真正意義上的殺人不眨眼。


    可他還是回來晚了。


    太平別院沒了小葉子,隻有一個小嬰兒。


    ……


    “最後幫我一個忙,好嗎?”


    “說。”


    “幫我,清除掉他所有關於我的記憶……”


    “不後悔嗎?”


    “不後悔……是我一直以來都想錯了。”她顫抖的撫上他的臉,白玉沁血,她用袖子想給他擦掉,紅色卻越來越多,祂壓住他突然激烈的反抗,低著頭,視線如有實質,透過黑布落在她慘白的臉上。


    像是在探究。


    “為什麽?”


    太平別院一片死寂,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我以前擔心他,擔心他活在世上沒有好奇,沒有欲望,他生活所有重心全在我一個人身上,但一個人的世界裏怎麽能隻有一個人呢,我總想著,萬一有一天我不在了,他會怎麽樣?”


    淚從葉輕眉眼裏落了下來,她笑起來,“我以為我們可以在一起很久……不過沒關係,我記得就好,他,忘了吧……”


    祂似乎頓了一下,“如果你想,如你所願。”


    “謝謝你。”


    女子閉上眼。


    五竹一睜眼就看見她躺在他懷裏,無聲無息,身下的血匯成了血泊。


    “小……姐。”


    五竹最會殺人,卻是第一次知道死亡。


    “小葉子。”


    他叫著她,卻再也叫不醒她,他摸到她冰似的臉,手指失措的顫抖,臉上卻是懵懂的樣子。


    “……小葉子?”


    大腦深處的芯片開始閃動,黑衣青年一身血跡,突然捂住腦袋,痛苦陷入重啟。懷裏緊緊抱住的人落入血泊。


    無數高手圍攻也沒傷一分,冠蓋天下的青年痛苦抵抗掙紮,那雙眼上的黑布掉了下來……


    重新浮在空中的身影金眸第一次浮現出驚訝。


    ……湖中的漣漪掀起又緩緩平複,地下密室裏,一台圓形艙調整模式,指示燈亮起。


    黑衣青年雙眼上蒙著黑布,把孩子裝進背簍,走出太平別院。


    眾人驚恐萬狀,見他一步步走來,最終還是殺了上去。


    ……


    太平別院外布滿了禁軍,拱衛著天子禦駕。


    桃花已經謝了,高大的桃樹上一個個果子粉白可愛,探出高牆,翻牆的人已經沒有了,那塊枝丫又長了回來,掛了果子。


    果香掩不住血腥,腥臭味隨風而來,無處不在。


    慶帝遠遠看著,身上穿著天子玄服,所有人都恭敬俯首,讓他的視線毫無阻隔,穿過了太平別院大門,別院裏的屍體已經被人搬空,一切仿佛恢複原樣,他看到了熟悉的景物,隻是……少了那個人。


    有人匆匆而來,“陛下,邊關送來急信。”


    慶帝斂眉,“回宮。”


    太平別院越來越遠,最終被甩在了身後。


    慶帝靠在馬車裏,微微闔上雙目。


    ……


    江上白霧飄渺,一葉扁舟仿佛從夢裏來。


    少年看癡了,一腳踏入江中。


    他濕淋淋爬起來,用力揮手,笑容燦爛,“小仙女!”


    少女踏上江岸,回眸一笑,眼中凝翠了最美的湖光水色。


    “我叫葉輕眉。”


    ……


    慶帝從夢中驚醒,緊促的呼吸,胸膛劇烈起伏。


    厚重帷幕外傳來聲音。


    “陛下?”


    “……下去。”


    “是。”宮人退下去。


    慶帝垂目看著自己的手掌,半晌後,緩緩握緊,漆黑的鳳眸如同深淵,吞噬了所有光亮,黑暗中有什麽在迅速凝聚,翻湧。


    他起身拉開窗,月光進入,影子在身後拉的很長。


    孤寂,清寒……


    慶帝負手望著天上那輪月,忽然露出一抹笑。


    充斥著帝王獨有的無情漠然。


    ……


    葉輕眉死了。


    這個消息如一陣風,迅速席卷了京都。


    陳萍萍像一條瘋了的狗,血洗了整個京都。


    一瞬間人人自危。


    有人急的團團轉,仿佛下一秒黑騎就會破門而入。


    他夫人看不下去的,“你轉什麽,大不了辭官回鄉,你不是早就不想幹了嗎?”


    那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這是辭官能解決的嗎?一個不好連命都要沒了,況且……”


    “況且什麽?”


    他歎了一口氣,神情複雜,“況且沒坐在這個位置上還好,這人一旦站高了,就會越來越貪心。”


    夫人安慰他,“怕什麽?宮裏還有皇後娘娘在呢。”


    男人臉色灰敗,“怕是這次連她也自身難保了。”


    夫人一驚,更不解了,“不就是死了一個女人嗎?”


    葉氏商號富甲天下,但那也隻是一個商人而已啊,是有傳聞她和陛下有關係,肚子裏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可並沒有多少人相信。


    皇室血脈怎麽可能流落在外,若真如傳言所說,她早就應該進宮,而不是還一個人住在太平別院裏頭,反而那戶部侍郎範建,見天往那別院跑,那孩子多半應該是他的。


    她一開始就不明白,為什麽皇後娘娘要對她動手。


    男人明顯知道更多,“那可不僅僅隻是一個女人。”


    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監察院最初是由一個女子建立的,也不知道那個女子在陛下心中有怎樣特殊的地位。


    而她懷了陛下的孩子,若生下一個皇子……


    葉輕眉啊,那樣一個女人,怎麽不讓人害怕。


    “轟——”


    大門應聲而破。


    他看著那個輪椅上麵容蒼白陰柔的男人,一顆懸了許久的心,終於落下了。


    果然來了。


    仿佛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他反而放鬆下來。


    “難怪……”


    聽著耳邊的屠殺聲,他最後還在想著……


    難怪她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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