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幫她擰幹了裙擺上的水,小臉認真,用盡了力氣,臉都憋紅了。


    雖然最後還是霧姬帶她去換了一件衣服。


    說著不去徵宮的人還是亦步亦趨跟著去了徵宮。


    宮氏家族分為四門嫡係,以宮為姓,以商角徵羽為名,徵宮擅長醫毒暗器,商宮擅長製造兵刃,角宮外務,負責家族營生,以及和江湖的斡旋,羽宮內守,防衛統領宮門上下。


    執刃從四宮中選出,為整個家族的代言人。


    這是漪蘭第一次去徵宮,一踏入就是各種繁雜藥味,她習慣性的去分辨,不多時蹙起了眉,垂下眸子。


    她能對各種香料如數家珍,卻並不認識多少藥材。


    “小小姐當心。”


    她走神了,險些踩空台階,還好被霧姬接住。


    宮子羽被嚇了一跳,連忙拉著她的手,嫩聲嫩氣。


    “表姐我拉著你走,這樣就不會摔著了。”


    漪蘭有片刻的恍惚,以前也有一個人這樣和她說。


    “表姐?”


    “……沒事。”


    她搖了搖頭,臉色一瞬間似乎更白了幾分。


    彎彎繞繞又走了一會兒,霧姬終於出聲。


    “到了。”


    一進去藥味更濃了,看診的大夫是一個麵目嚴肅的老者。


    霧姬言語客氣,“就勞煩荊芥先生了。”


    一向活潑的宮子羽這會兒也乖巧極了,就在她身邊坐著,還很小聲和她咬耳朵。


    “竟然是荊芥先生呀,他開的藥可苦了。”


    漪蘭,“!”


    有一說一,漪蘭也是一個吃不得一點苦的人。


    “真的嗎?”


    她杏眸圓撐,難得露出了一點孩子氣來。


    宮子羽皺巴著臉,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


    “當然……”


    “咳!”


    宮家的人多少都有一點功夫,兩人自以為小聲的私語聽在荊芥先生耳中可不止是私語了,他清咳了一聲,提醒著這兩人。


    宮子羽條件反射的舌尖泛苦,直衝天靈蓋,連忙改口。


    “當然不是了,荊芥先生開的藥一點也不苦,真的!”


    他還重重的點頭,提高了聲音,小眼神往那邊瞟。


    徵宮擅長醫毒,通常也派人在醫館坐診,荊芥先生是宮門少有的婦兒聖手,所以不管荊芥先生有沒有在醫館坐診,他們都習慣找他。


    宮子羽從小到大可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


    漪蘭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這下也明白了。


    “過來吧,手搭在上麵。”他一指醫枕。


    漪蘭乖巧的坐下,抬手搭上了醫枕,衣袖滑落,手腕上一點朱砂在白皙清透的肌膚上似雪中紅梅,鮮豔欲滴。


    她還小,寬大的桌子襯得人更加小小一個。


    荊芥先生抬手搭上她的小手腕,不多時便收手。


    “先生,怎麽樣?”霧姬忙問。


    荊芥先生不疾不徐,“胎裏帶的弱症,是有些麻煩,需要慢慢調理,我開個方子需要連續服上一年。”


    末了望著她清透如水的眸子,還是多說了一句。


    “舊塵山穀不比江南氣候宜人,多瘴氣寒流,平時多注意一些,不要貪涼。”


    漪蘭顏色淺淡的唇一抿,微微有些緊張。


    荊芥先生眼裏閃過一絲笑意,淡淡開口。


    “放心,不苦。”


    她仰頭望著這個麵目嚴肅的老者愣了一下,隨後小小抿出了一個笑,淺淺的,似枝頭上無聲綻開的花苞,稚嫩,卻驚豔。


    方子開出來很快便有人撿了藥回來了,一個月的藥量堆在一起也不少。


    霧姬拿起這些藥,再次向荊芥先生道謝後就準備回去了。


    一個細細柔柔的聲音還帶著稚氣,突然響起。


    “錯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鬆了一口氣的宮子羽。


    “什麽錯了?”荊芥先生低頭看向這個不及他腿高的小家夥。


    他生了一張威嚴的臉,不笑時氣勢逼人。


    漪蘭已經下了凳子,站在這個有她肩高的桌子前仰頭不閃不避的迎上他的目光,盈盈水眸裏沒有一絲懼怕,她輕輕眨了眨眼,轉頭指向一堆藥包中的一包。


    “藥,錯了。”


    霧姬都是一驚,見荊芥先生皺眉立刻就想道歉。


    不是她不相信,一個七歲小兒質疑一個醫道聖手,換誰也遲疑,況且那些藥足有二十餘味,還被仔細包著,換一個精深的大夫來也不能不打開,隻隔著藥包一嗅就能分辨出裏麵的藥材來。


    荊芥拿過她指的那個藥包放在鼻尖下一嗅,神色微動,低頭看向她,語氣不辨喜怒。


    “你說說,是怎麽錯了?”


    “氣味不一樣。”


    “氣味?”


    荊芥先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眉頭一跳。


    漪蘭在霧姬擔憂,宮子羽崇拜的視線下點頭。


    “這一包和其他的比,有一種氣味不一樣。”


    她說的沒有一絲遲疑,不緊不慢語氣肯定。


    “如若不信,先生可以打開看看,便知曉了。”


    小小的一個人,說話條理分明,形容柔弱,卻一身靈氣。


    那雙淺淺似含水霧的杏眸幹淨無垢,靜靜看著人,仿佛能撫慰人心,令人不自覺心下安寧,忘卻俗世。


    能讓人安心,這是一個醫者最需要的特質。


    荊芥心中一動,當著眾人的麵,當真打開了那個藥包,一點點撥開裏麵的藥材一點點檢查,不多時就撚起一味藥材。


    那抓藥的弟子一見登時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他臉色一下子白了,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先……先生……”


    他還想說什麽求饒,舌頭像打結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荊芥先生為人嚴厲,最是容不得人犯錯,他頹喪的垂下了頭。


    “自己去領罰,以後也不用再跟著我了。”


    荊芥把藥扔回去藥包裏,神色冰冷。


    從第一天開始,他就和他們說醫者無小事,藥可以是藥,可也能是毒,每一份藥都需要小心,每一次抓藥都不能疏忽,否則一個不慎可能就會救人不成反害人性命。


    這人都來了他這裏快一年了,竟然還會犯這樣疏忽大意的錯誤,這味藥與其中一味相克,若是今日沒被這個小家夥指出,害人性命尚不知。


    往日有些小心思他都不管,今日是觸了他的逆鱗。


    “……是,先生。”那人磕了一個頭,臉色灰敗退下了。


    荊芥先生又命人重新抓了一副,這次他親自打開看了無誤才緩了臉色,他看向這個小女孩,眼中異彩連連。


    “小漪蘭,可願意跟隨老夫學習醫術?”


    一個七歲的小兒能做到連他都做不到的事,這就是天賦,而在他們這一道,天賦往往有時候比努力更加重要。


    既然今天讓他遇見了,那就是上天不願意她埋沒了這份天賦。


    這個弟子,他要定了!


    漪蘭其實並不喜歡醫術,她喜歡的是製香。


    可……


    “先生,我能回去和姑姑商量一下嗎?”


    “當然可以,徵宮大門隨時都為你打開。”


    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和藹,眼神滿是慈愛。


    “多謝先生。”


    漪蘭抬手行禮,動作標準優美,一看便是受過良好教養,小小年紀已有風姿,看的人賞心悅目。


    荊芥先生更滿意了,“我等著你的答案。”


    她不是宮門之人,隻是一個外人,按宮門規矩本不應該收她為徒,可荊芥先生實在不願意錯過這塊良才美玉,再說他也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他看似閑雲野鶴,可心裏也有一杆稱在。


    他知道,她會來的。


    隻要她想在宮門好好生活,她就一定會來的。


    …………


    霧姬抱著一堆藥,身邊是拉著手的漪蘭和宮子羽。


    一路上宮子羽都眉飛色舞,蹦蹦跳跳,看她的眼神亮的驚人,崇拜極了。


    “表姐你好厲害呀。”


    他還是第一次見荊芥先生笑,把他嚇了好大一跳,原來荊芥先生也是會笑的呀,隨後又有些緊張。


    “表姐你要拜荊芥先生為師,去徵宮學醫術嗎?”


    表姐去了徵宮就會經常遇見宮遠徵那個討厭鬼了,表姐會不會喜歡那個討厭鬼,會不會以後都不喜歡他了?


    漪蘭抿緊了淡色唇瓣,低頭看向腳下的路。


    舊塵山穀地貌奇險,多山石,多用玄黑之色,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氣氛森嚴,腳下的路也多是玄石鋪成,透著冷硬,不似在姑蘇了。


    她也……沒有了任性的資格。


    霧姬沒有多說什麽,但漪蘭可以感覺到,她是願意她去的。


    她輕聲回了宮子羽的話,“或許吧……”


    回了羽宮,蘭夫人正在照料蘭花,她穿了一身藍色衣裙,置身滿院蘭花中似乎融為了一體,清麗出塵。


    “姑姑。”


    “娘!”


    她看見了他們,“蘭兒和羽兒回來了,怎麽樣了?”


    後一句是對霧姬說的,霧姬把荊芥先生的話複述了一遍,最後說了荊芥先生想收小小姐為徒的事。


    蘭夫人柔聲的問她,“蘭兒願意去嗎?”


    “你喜歡去就去,不喜歡去便不去了。”


    漪蘭依偎進了蘭夫人懷裏,嗅著她身上的靈犀香。


    “我願意去。”


    “不要勉強自己。”蘭夫人摸著她的頭,眸中含著擔憂。


    漪蘭在她懷中,感覺到她似乎又瘦了,瘦的讓她害怕,蘭香下是藏不住的苦澀藥味。


    她在她懷裏抬起頭,堅定道,“姑姑,我想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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