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馮唐不敢再頂撞父親,沒有吭聲。


    在螺星石橋上沒走幾步,賀南升突然轉回身,指著公平山麓說:“伍局長的祖上就住在那裏,至今還能看到伍家祖屋的斷垣殘壁。”


    賀馮唐剛剛受到他的嗆白,沒作聲,回首朝父親手指的方位瞄了一眼,理解他的意思,點點頭。


    步行到石橋中間,賀南升又指著對麵不遠處的小山丘,說:“你可能不知道,你上次去蕭甲龍那裏應聘保鏢,蕭甲龍祖上也屬錢田夢家,蕭家的祖屋就建在那裏。


    解放前,蕭甲龍祖父蕭三在縣城木桶店學徒,娶了掌櫃的女兒,後來全家搬縣城住,從此成了城裏人。‘兄弟堂’裏的姓氏牌上包含著伍、蕭兩姓,隻是後來文g運動,燒毀了姓氏牌,也破了正月初一來‘如兄堂’祭祀祖宗的規矩,這根連接的紐帶沒了,伍家和蕭家也就徹底離開了錢田,割離了夢家。”


    對於蕭家,賀馮唐已經聽說過。其實,還有軍家,上世紀四十年代末軍家搬往縣城郊廓居住。因為軍家一直沒有顯赫人物,父親也就省略未說。


    軍家就是軍燾謀祖上。


    下了螺星橋,走過一段小路,登上碑山嶺,這裏是夢家的墳山。


    張眼望去,不遠處的幾個墳墓上雜草全無,泥土新披,看得出,有人掃過墓。賀南升自言自語地說:“以前都是清明當日掃墓,我們提前三天以為夠早了,他們比我們還早。”


    爺爺與奶奶還有老姑母的三墓並排,母親的墓在另一邊。幾座墳上的茅草已長成半腰高。


    老姑母不是壽終正寢,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她被反動派殺害時,賀南升還未出生,對於她的印象隻剩故事。


    賀南升:“去年除夕,我把草都除掉了,不到半年,又這麽高了。”


    “墳上有草才顯得生機勃勃,不長草反而淒涼。”賀馮唐侃了一句。


    不想賀南升竟讚成兒子的話,說:“那就不挖墳身的草了,隻挖墳前的草。你說得對,每次我挖完草後,總覺得墳頭難看,像瘌痢頭;可是大家都這樣做,隻有那些沒後人祭祀的墳才雜草叢生,最後沉了下去,連模樣都沒有了。”


    “這叫回歸自然。”


    “說得很對。”父親又讚揚兒子。


    賀南升依輩分次序在墳前擺開竹籃、不同的是,他拿開了鳥形杯,換上普通酒杯,再灑酒、上香、燒紙、放鞭炮,然後父子倆在墳前作揖……


    果果早就跑沒了,一會兒,它不知從哪裏叼來一隻野兔。賀馮唐叫它的鬆開嘴,“這不是老鼠,也不是討厭動物,以後不能咬。”


    果果鬆開嘴,兔子還是活的,一落下地,打了個滾,就跑了。


    走過一個坳,又過一個衝,來到一平坡,賀南升有些氣喘,站住了,深呼吸幾下,才放下竹籃。


    他拿開鳥形杯,在普通杯裏灑上酒,這次沒有點香燭,隻放了一掛鞭炮。他告訴兒子:這裏原是一個小山包,是我們家祖墳地,你曾爺爺、曾奶奶、高爺爺、高奶奶的墳墓都在這裏。二戰時,小山包被侵華日軍的炮彈炸毀了,成了平地,什麽痕跡也沒了。


    突然,賀南升對兒子說:“我死後不用安葬,骨灰像肥料一樣撒在稻田裏。”


    賀馮唐說父親:“你好好的,說這些幹什麽呢?”


    賀南升:“人總是要死的,早安排早放心,杜甫詩曰‘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奔七十了。”


    杜甫是什麽年代,現在是什麽年代?八十九十歲大把人在。


    然而賀馮唐卻突然心生預感,好像……


    不過,他立刻把這想法壓了下去,父親辛苦一生,老天爺應該會給他長壽!


    以後要多幫幫父親。


    賀馮唐哪能知道,一年多後,果然把父親的骨灰撒在稻田裏。


    (下一節,女媧補天掉下的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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