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


    董氏家主“董無咎”、涼州牧歐陽東同時趕到,在這府邸門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抹驚訝。


    他們想過這一次因為有陳氏的緣故,所以王世充的抵抗會很小,但從未曾想過會這麽小——甚至陳氏的人還沒開始攻打涼州,這位號稱“混世魔王”的王世充就選擇和談了。


    “國之兄,你覺著王世充此人是否有什麽陰謀?”


    歐陽東的神色中帶著猶豫,先前王世充曾經找過他想要和他一起謀逆,他拒絕了,也正因此王世充在這半年的時間裏對他進行了瘋狂的壓製。


    而如今.


    怎麽看,這場宴會怎麽像是一場陰謀。


    在陳氏之前,搶先把他們拿下的陰謀。


    董無咎倒是不擔心,他笑了一下,看著歐陽東說道:“這一點不必擔心,王世充恐怕是想讓我們做一個說客,一個和陳氏說和的說客。”


    “一個.想要繼續“謀逆”的說客。”


    說客?


    歐陽東沒有聽懂,但他在涼州為涼州牧的時候,多次承蒙董無咎的關照,而如今董無咎要來,他自然也是要陪同的。


    董無咎此人出身涼州董氏,乃是當年漢末的時候大虞開國上將軍“董卓”的後人,據聞和陳氏關係匪淺,這些年來都保持著聯絡。


    這一次陳氏之所以會這麽快速的出兵,也是因為有董氏求援的因故。


    “好。”


    思索片刻後,歐陽東終究還是咬了咬牙,臉上劃過一抹堅定的神色:“既然國之兄想要冒這個風險,那歐陽就舍命陪君子,會一會這王世充!”


    而二人正在閑敘的時候,那將軍府內突然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繼而在兩人的麵前,一個人急促的走了出來,臉上還帶著慌忙的笑意。


    “哎喲——我說兩位怎麽還不到,原來是在這裏閑敘。”


    竟是王世充走了出來,他直接走下台階,走到了兩人的麵前:“快請進吧兩位——別在外麵閑敘了,讓別人看見了以為王某無德,竟讓兩位在外待著。”


    言辭之間,半是客氣半是推的將兩人迎進府內。


    等到了將軍府的宴席之上,王世充也不著急說自己的目的,隻是讓歌舞升平,頓時之間,這將軍府內靡靡之音便起來了,中央還有舞女正在跳舞。


    鼓樂之間,歐陽東、董無咎對視一眼,都決定暫時按捺住內心的困惑,想要看看這王世充想搞什麽鬼。


    而宴會進行到了一半的時候,王世充突然之間哭泣起來,臉上帶著些許莫名的悲哀之色,時不時的還看一眼董無咎,像是不願意讓董無咎發現的樣子。


    董無咎則是心頭一笑,這王世充故意裝作這幅樣子,不就是為了讓自己發問?


    不過這也是他來的目的之一,所以裝作才發現的樣子開口詢問:“王將軍這是——?”


    王世充順著董無咎的梯子便下來了,臉上帶著些許哀愁之色。


    “前些日子,陳氏發布了檄文,說我勾連西域、蠻夷之輩,想要侵犯中原,可是王某左思右想,竟然想不到如何勾連了蠻夷,這涼州不也是我華夏大地麽?難道他沈法興、竇建德等人能夠逐鹿中原,我王世充便不可以麽?”


    “可畢竟是陳氏所說,一定不會有假,所以我就暗中查驗,沒想到還真的讓我查出來了。”


    他有些憤恨,像是被欺騙了一樣。


    “那人偽裝成涼州人士,入我麾下,但實際上是西域蠻夷歐羅巴的人,那歐羅巴正是當年被臨安侯等人趕走的匈奴人後代,這些人虎視眈眈,窺視中原。”


    “我竟然著了他們的道,差點為禍中原。”


    “知曉此事之後,我即刻將這些人殺死,隻是隻是”


    王世充竟又哭泣起來:“王某這一生倒是已經過的沒有什麽遺憾了,隻是想知道陳氏大軍何日抵達,我也好負荊請罪。”


    “此事為王某之過,希望陳氏不要怪罪王某一族。”


    “左思右想之間,曾想起一個傳聞。”


    王世充看了一眼董無咎:“那傳聞說,董氏與陳氏關係匪淺,所以想請董氏家主在中間做一個說客。”


    “隻是不知道無咎是否願意了。”


    聽到這話,歐陽東也鬆了口氣,果然是如同董無咎所說,這王世充找他們前來,為的是當一個說客。


    可.僅僅是這樣麽?


    他總覺著有些不對。


    董無咎則想的更多,他似乎明白了王世充話語裏麵的深意,當即也不多說什麽,隻是看向王世充說道:“我會詢問成濤賢侄,看看大軍如今抵達何處,又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夠抵達涼州。”


    “但成濤賢侄是否回應,我卻不知道了。”


    王世充聞言大喜,當即站了起來,端起酒杯:“隻是詢問一句,便已經是大恩了。”


    “王某在此多謝董兄!”


    當這杯酒之後,宴會好似變成了尋常的宴會,靡靡之音繼續。


    夜晚。


    歐陽東左右睡不著,便站了起來,想著董無咎應該還未曾休息,來到他的院落中,敲響了董無咎的房門。


    不過片刻的功夫,房門被打開了,董無咎一身中衣站在那裏,麵目上還有幾分猙獰的困意,像是被活生生的從睡夢中喚醒。


    “原來國之兄還未曾睡下。”


    歐陽東驚喜的說道:“今日的事情,我總覺著有些不對,所以想來問一問國之兄。”


    “國之兄還未曾睡下就好,我二人不如在這院落中行走正好說一說白日的事情?”


    董無咎神色怪異的看了一眼歐陽東,倒也沒說什麽,隻是說了句:“等我更衣。”


    院落中,月光如水。


    歐陽東皺著眉頭:“王世充果真是隻想讓你當個說客麽?可陳氏也不是會牽連的人,即便是大軍抵達應當也是隻問罪王世充罷了。”


    “為何.?”


    董無咎耐心的為歐陽東分析著:“其實他想要的,是陳氏大軍的消息。”


    “王世充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麽可能放下一切,然後等死?”


    “他是想要試探一下,看看陳氏能否給他一個機會。”


    “陳氏大軍攻伐他,不是因為他謀逆,而是因為他與西域蠻夷有所勾結——所以他今日特意強調自己是被欺騙的,強調那西域蠻夷的人已經被他殺了,重點是那一句“未曾釀成大禍”。”


    “人已經死了,他是否是故意的誰也不知道,但左右來說人都已經死了,就任憑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董無咎歎了口氣,看著天穹上明亮的月亮。


    “我想,王世充大概是推測出來了陳氏此次的攻伐並非心甘情願吧。”


    並非心甘情願?


    歐陽東有些迷惑:“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世上還有人可以逼迫陳氏麽?”


    董無咎點頭:“陳氏之所以征討王世充,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因為在朝堂上陛下設計了陳氏,可這個設計用的也是“陽謀”,因為王世充真的與蠻夷勾結。”


    “陳氏絕對不會看著蠻夷入侵中原——但陳氏出兵攻伐王世充,這意味著陳氏要給大隋收拾爛攤子。”


    “你忘記了?陳氏一向不幹涉中原漢人之間的內鬥。”


    “當年楊堅與萬歲帝之間的政治鬥爭陳氏沒有管,這一次大隋與各路反王的政治鬥爭陳氏怎麽可能想管?”


    他的眼眸中深邃之意更甚:“更何況”


    “算一算時間,陳氏的“世家之殤”計劃,也應當是到時候了。”


    世家之殤?


    這個詞讓歐陽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抱著胳膊說道:“陳氏又要發動世家之殤了麽?”


    董無咎沒有回答,隻是望著蒼穹。


    “或許吧。”


    “但天下財富的匯聚,真的讓陳氏按捺不住了,蒼生已經被剝削的太狠了。”


    “尤其是獨孤氏以及蘇氏等。”


    “兩個朝代的累計啊.他們隻想著將財富吃進去,但卻不想著將財富吐出來,這是陳氏所不能容忍的。”


    他感慨完了之後,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去吧,再過幾日,成濤的消息送回來,我們便知道了。”


    大業六年,秋。


    一騎快馬從東方而來,揚起無數塵埃,進入了這涼州地界,來到了將軍府前。


    董無咎來到前廳的時候就見到了王世充來回的走動著,臉上帶著恐懼、害怕以及期待,見了董無咎之後,王世充即刻說道:“董兄,陳氏使者已經到了,要見你。”


    “說是.說是有陳令首的信!”


    那使者也是站了起來,神色嚴肅,將信件遞給了董無咎之後說道:“令首說了,此信看完之後即刻焚燒。”


    董無咎也意識到了其中情況,接過這信件之後掃了幾眼,而後看向王世充:“成濤賢侄說,接到了我的求援信件,他們正在快馬加鞭而來,希望我再堅守十日。”


    “此外,他說讓我盡量打探涼州之內反軍數量,若在五千以上,則迅速回信;若在三千以下,則不必回信了。”


    五千?三千?


    堅守十日?


    王世充神色茫然,但轉瞬間就反應了過來,這是陳若瀚不能將話說的太清楚,所以含糊之間的試探之詞。


    意思是他隻能夠帶走三千士卒,在十日之內逃離涼州。


    反應過來之後,王世充迅速鬆了口氣,急忙使了個眼神給身旁的侍從,而後臉上帶著笑意:“董兄竟未曾告訴陳氏實情,唉——”


    他一揮手:“來人!給我將這三人囚禁府內!”


    當然這句話是在董無咎將信件焚燒之後才說的,周圍迅速冒出來一堆士兵將使者、董無咎以及歐陽東三人捆綁。


    王世充大笑著,聲音中帶著些許得意。


    “不枉我費盡心思,欺騙與你,沒想到竟讓我真的探得了陳氏大軍的消息!”


    “王某當真是計謀無雙啊!”


    說著,眼神看向另外一邊的士卒,那士卒迅速配合。


    一天之內,董無咎、歐陽東被欺騙,從陳若瀚手中詐騙出了大軍抵達日期的消息便傳遍了涼州都城,而三人被囚禁的消息也是人盡皆知。


    十日後。


    煙塵四起。


    陳若瀚騎在馬背上,神色凜然:“那王世充竟敢詐騙董世叔,將其囚禁,當真是罪無可恕!”


    “大軍即刻入城,安撫百姓。”


    京都,洛陽。


    楊廣看著手裏的奏疏,以及上麵極其不走心的“罪文”,氣的雙手發抖。


    他如何能夠看不出來這奏疏中所寫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陳若瀚是什麽人?


    當世之才,頗有當年“祖天師”的才華橫溢,更是從千萬人中殺出來的六元及第!


    三元天下少,六首世間無!


    自科舉製施行以來,已經兩百多年了,三元隻有兩人,且都是皇帝有意成就的,但這六首卻是一個都沒有!


    這樣一個大才會被王世充的雕蟲小技欺騙,從而暴露了大軍抵達的時間?


    開什麽玩笑。


    “碰——”


    他猛的將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打碎在地上,頗有些咬牙切齒。


    這明顯是陳若瀚看穿了他的謀算,所以直接故意放走了王世充。


    “王世充如今到了什麽地方?”


    黑衣衛首領低聲道:“陛下,如今王世充應當是逃到了四川府。”


    四川府?


    楊廣更是氣的笑了一聲:“好啊,好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這王世充怎麽就突然開竅了???”


    黑衣衛不敢說話。


    但當楊廣準備想辦法將陳若瀚調回來的時候,又有一個黑衣衛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陛下,西域蠻夷歐羅巴陳兵西域邊疆之地。”


    歐羅巴??


    陳兵西域邊境?


    楊廣將剛才那口還沒有吐出來的氣又壓了回去,閉上了眼睛,熟悉的疼痛再次從腦海深處迸發出來。


    他咬牙說道:“下旨!”


    “董無咎被反賊欺騙,本罪無可恕,但念在其多年功勞鎮守西域,故降為涼州刺史。”


    “歐陽東降為涼州州丞。”


    “二人罰俸十年!”


    “另——西域蠻夷侵我邊境,令陳若瀚兼任涼州州牧、涼州大都督、黜置使,總領涼州事宜,抵禦蠻夷!”


    楊廣幾乎是從牙縫裏麵擠出來了這句話。


    當說完之後,他幾乎是眼前一黑,差點倒在地上。


    “傳太醫——”


    “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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