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誼看著麵前的人,輕聲問道:“若是換做前朝時候,您覺著陳氏會等到這一步才提著長劍入宮麽?”


    劉武陷入了沉思,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若是換做在秦朝的時候,陳氏會等待這麽久才入宮麽?


    不會的。


    陳氏會在呂氏想要動手的時候、或者說有這個想法之前就直接入宮,入宮讓太後別有這個想法,而且不會那麽簡單隨意的一句:“太後可記故秦舊事耶?”,他們會直接問道:“您想死麽?”


    越思考,思緒越明朗。


    劉武抬起頭看著賈誼:“原來,陳氏從大漢立國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麽?”


    他歎息一聲,眼睛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的神色。


    “我還以為,是從前段時日,他們才想著急流勇退呢。”


    賈誼冷笑一聲:“那是因為在秦朝末年的時候,他們犧牲的年輕子弟太多了,所以他們害怕了!”


    “陳氏不想要因為朝代的更替而犧牲自己,或許等到哪一日諸華諸夏被蠻夷侵略的時候,他們才會站出來吧?”


    劉武撫掌大笑,他看著麵前的賈誼說道:“好。”


    “先生為我分析利弊,讓本王眼前明朗。”


    “隻是.”


    他猛地看向賈誼,臉上帶著冷酷之色:“單單憑借這些,我尚且不能打贏下來與儒家的合作,我想儒家應當是要本王看一看,你們的本事才行。”


    “你們說到底,需要在朝堂上做出一些什麽事情,才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


    “弱者,可是沒有資格跟本王談論什麽合作的。”


    賈誼同樣微微一笑,臉上的笑容中帶著數不盡的自信:“王爺這就可以放心了,隻要王爺有這個意向,一個月內,儒家便會讓王爺看到我們的能力。”


    儒家的能力,說實話在朝堂上也算是數一數二了。


    除卻陳氏之外,沒有多少能夠壓製住儒家的。


    即便是曾經綻放一時的“鹹陽學宮”一脈也不能夠與現在的儒家相提並論,或許是因為曾經的“鹹陽學宮”一脈歸屬於陳氏一脈,而現在秦朝覆滅之後,鹹陽學宮一脈就已經被迫從陳氏中剝離。


    這也是為什麽鹹陽學宮如今的祭酒“荀既”帶著“孟尋”直接來到長安城的原因,他們想要尋求自身的進步,想要加入“陳氏”一脈的勢力當中。


    荀既先前在驛館前的“表演”也多是讓此代陳氏能夠做主的人看見,看見他的“忠誠”,從而再次被大漢“政權”的正統性接納。


    是的


    此時的鹹陽學宮已經開始衰敗了。


    因為他喪失了“正統性”。


    在鹹陽學宮中讀書許多年,甚至不一定可以畢業,雖然可以學到真本事,但那又能夠如何呢?


    學到了真本事,也不會被直接接納入朝堂中。


    而他們的競爭對手“國子監”則是不同。


    國子監較之鹹陽學宮有三勝。


    一勝:門檻低,鹹陽學宮會篩選一部分精英學子進入學宮學習,而國子監則是許多人都能夠考的上的。


    二勝:正統性。鹹陽學宮已然是上一個朝代“秦”的正統學宮了,即便鹹陽學宮早早的投誠,可那又如何?當權者還是會懷疑他們,懷疑從鹹陽學宮走出的學子到底忠誠於“誰”,而國子監則是高皇帝親自設立的。


    這正統性無法媲美。


    三勝:畢業率。


    鹹陽學宮的“畢業率”簡直是感人,在學宮中苦讀十年,甚至不一定能夠得到學宮的承認。而且得到了承認也沒有什麽用,它的風光早已經不在,你不能夠憑借這個“認可”直接為官。


    國子監的“畢業率”很簡單,隻要伱能夠老老實實的念書,三五年的時間熬著、排隊也是能夠輪到你的。


    且,隻要你得到了這個“認可”,你出來之後最次也是一個地方的“縣丞”,甚至運氣好的話可以被分配到“縣令”的位置,這直接就是一縣之主了。


    在這樣的比較之下,國子監當然超越了鹹陽學宮許多。


    所以,此時的賈誼才可以拍著胸脯做出這樣的保證,他拍著胸脯告訴劉武,他們一定能夠做出一定的“成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劉武自然也是相信的,他隻是不見兔子不撒鷹,想要得到東西之後再去接納儒家而已。


    儒家會答應下來,自然也是因為劉武的身份太合適了。


    簡直是下一個“天子”。


    出身庶子、長兄被天子說“不類己”、自己的母親很寵愛他、這一係列的條件下來,簡直是在劉武的身上寫了一個“皇太弟”的身份了。


    後元四年,秋。


    長長的秋日襲來,席卷了整個長安城,無數金色的落葉掉落在地上,將地麵都鋪成了一層層的毯子。


    朝堂上儒家十分老實,自從上一次和劉武談過話之後,他們就一直保持觀望,似乎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出手的機會。


    後元四年,十月,末。


    儒家終於準備動手了。


    朝堂之上。


    在儒家準備動手的時候,天子率先宣布了一個本應該早就“宣布”的消息。


    “紙”。


    他告訴了朝堂上的眾人,“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的東西,又能夠給天下人提供怎麽樣子的便利。


    天子隻是簡單的講了兩句,之後的內容全數都是交由身旁的中官講解的。


    於是,一個神乎其神的東西落在了眾人的耳中。


    劉恒坐在高台上,看著下方眾多臣子神色的變換,心中劃過一抹笑意。


    因為這是在他為皇帝的時候被發明出來的,這是歸屬於他的政績之一!


    日後隻要有人提起來這“紙”,隻要還有人使用“紙”,就必定是要想起來他這位皇帝!


    他坐在皇位上,輕聲開口道:“諸卿,此物如何?”


    “可稱得上是祥瑞之物?”


    一時之間,無論是陳氏派係的人,還是準備大打出手的“儒家”之人,全都是沉默了。


    此物若是還稱不上祥瑞之物,那還有什麽東西能夠稱得上是祥瑞呢?


    如多米諾骨牌倒下一樣,一個個的臣子行禮,他們的聲音就幾乎要穿透整個長樂宮。


    “大漢萬年——”


    “陛下長樂無極——”


    後元四年,冬。


    冬日的第一天,天子以及陳氏就給了天下人一個巨大的驚喜。


    “紙”的問世代表著諸華諸夏文明正式進入到了一個更加深遠的層次,他朝前方邁進了一大步,從此,諸華諸夏告別了使用竹簡的時期。


    當然了,如今的華夏大地還不能夠告別絹帛這個東西,因為在貴族階層看來,某些較為“重要”或者某些較為“尊貴”的東西還是要以“絹帛”來承載。


    比如“聖旨”。


    華夏從正式進入到封建時代,一直到封建時代結束,“聖旨”都是以絹帛為承載的。


    這象征著“身份”與“地位”。


    畢竟在華夏的某個階段,絹帛曾經成為過“貨幣”,或者說在一定的特定時期之下,絹帛依舊可以當做貨幣使用。


    比如明朝後期。


    在“寶鈔”的信用體係崩潰了之後,有些時候皇帝賞賜臣子也會羞於臉麵而不願意賞賜“寶鈔”,反而是賞賜“布匹”,這些出自宮中的絹帛布匹,便是可以當做貨幣使用。


    當然——除非是腦子缺根筋,也缺了幾個心眼的臣子之外,沒有人會真的將皇帝賞賜的絹帛賣出去。


    其一,這是大不敬之罪。


    其二,這乃禦賜之物,留著將來給自己的孩子做嫁妝亦或者彩禮都是十分珍貴的東西,有了此物子女在成婚時候的臉麵也會多上幾分。


    在紙張的消息傳出的時候,人們恍然驚訝的發現,在京都之中成立了一個新的地方,專門製作紙張。


    而更令人驚訝的是,紙張的製作方法也被傳了出來。


    起初人們並不敢輕易的嚐試學習,畢竟這紙張的製造方法是屬於天子和陳氏的,直到後來有個商人賊膽包天,真的去試了試製造紙張後,所有人才放下心來。


    就如同瓷器由“官窯”製造以及“民窯”製造一樣,紙張也同樣如此。


    官方製造出品的“君子筏”、“浣花筏”兩種紙張的質量較之民間產出的那些好了不知道多少,看起來平正,而顏色卻並沒有民間製造的那種看起來那麽泛黃。


    至於宮中特用的“天子筏”,有些人曾經有幸見過那麽一兩張。


    據說天子筏潔白如玉,柔軟而又輕薄。


    在這商人製造出來紙張開始販賣的時候,陳氏站了出來,卻並不是眾人所想的那樣是來斥責這人的,反而是對這人多加鼓勵。


    陳氏之人甚至言說,此物已經請示過天子,民間商人等也可以製造。


    但是,紙張的價格不允許太貴。


    這個時期已經開始使用銅錢,稱之為“文”,但使用的銅錢卻並不是一種,各地封國中使用的銀錢和大漢所掌控的郡縣使用的銀錢不一樣,大漢內部甚至除了官方的銅錢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叫做“鄧通錢”的錢幣。


    這是當今天子開口允許鄧通製造的,所以這個時候哪怕天子已經意識到這個事情會對大漢造成很大的影響,他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


    畢竟,天子一言,如出九鼎。


    君無戲言!


    紙張流傳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天下,人們的視線從關注儒家、道家與陳氏的論經之爭直接轉移到了紙張的公用上。


    而有些機靈的商家則是請了能工巧匠對紙張進行了再次改造。


    此處注意,他的改造並不是讓紙張變得更好用、更精細了,反而是變得更加“粗糙”了,當然了,用粗糙換來的則是“便宜”。


    這種紙張的造價是原本“書寫”用紙張造價的十分之一。


    稍微不那麽貧困的人家都能夠日常所用。


    當然,用處也是各不相同。


    有些人用它書寫東西,畢竟它便宜,有些人則是用它來更衣。


    孔府


    孔少青一臉陰沉的坐在府內,臉上神情中帶著憤怒之色。


    “這該如何?”


    “現在,天下人恐怕沒有時間關注留心我們與陳氏的辯經了!甚至我們根本沒有向陳氏發動進攻的機會!天子、眾多朝臣自然而然的會替陳氏擋下來這些言語爭論!”


    而坐在孔少青對麵的孔雲神色則是帶著些許思考,他沉默的低著頭,片刻後突然長笑一聲。


    他的笑聲中帶著些許恍然大悟以及驚喜。


    孔少青迷茫的看著麵前的孔雲:“父親,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您還在笑?”


    孔雲像是得了羊癲瘋一樣,控製不住自己的言行,隻是大笑著。


    “為何不笑?”


    “我們進攻陳氏是為了什麽?我們能夠確定這一次的勝利麽?換句話說,這次進攻陳氏,我們主要是想得到什麽呢?”


    孔少青微微一愣開口道:“當然是為了試探陳氏啊。”


    “看看陳氏是否還如同多年前一樣,不可擊倒。”


    孔雲撫摸著自己的胡子,臉頰上帶著笑容:“所以我們現在不是已經達到這個目的了麽?”


    “陳氏若是真有自信的話,為何要做出來這些事情混淆天下人的視線?”


    “陳氏有怯戰過麽?”


    “沒有。”


    “這是陳氏第一次逃避戰爭,你說是為了什麽呢?”


    孔少青眼睛猛的發亮:“您的意思是,陳氏如今已經陷入泥潭當中,他們也同樣不敢保證能夠擊敗我們,所以才想出來了這個對策?”


    “這個利用其他事情混淆視線的計策?”


    孔雲點頭:“除卻這個可能性之外,我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可能了。”


    他有些揮斥方遒的意味了:“辯經已經不再重要,明日讓朝堂上我們的人開始為代王造勢!”


    “幫助代王爭嫡,這才是我們的頭等大事!”


    “當儒家扶持的王爺成了下一任太子的接班人,甚至更直接了當的成為下一任太子,那麽陳氏的所有一切努力都會不攻自破!”


    後元四年,冬十一月。


    天子詔令,拜賈誼為代王太傅。


    這簡簡單單的一封詔令,卻拉開了未來五年時間內的一場沒有硝煙、甚至沒有聲音的戰爭。


    奪嫡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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